他猶如困獸般地在屋子裏來迴走了幾圈,站定在窗戶前,看著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他突然抽了自己一耳光,“宋翊,你個混賬!你不能對不起許秋!她是因為你死的!她是因為你死的!她是因為你死的……”


    宋翊一遍遍地吼著,好似要把這句話牢牢地刻進心裏,直到聲嘶力竭,他終於再次被沉重的負罪感壓垮,頭貼著落地玻璃窗,慢慢地滑坐到了地上,喃喃低語,“宋翊,你不配,你給不了她幸福!”


    msn上的消息提示音滴滴地響著,半晌後,宋翊才抬起了頭,看了眼牆上的表,走到電腦前,坐下,看到對話框裏蘇蔓說:“不好意思,剛迴家,有事嗎?”


    宋翊先敲了,“現在很晚了。”剛想發送,又覺得不妥,在前麵輸入了,“沒事。”才按了迴車鍵。


    “晚上有活動,活動結束後,我又去酒吧喝了點酒。”


    “一個人?”


    “一個人。”


    “開心的酒,不開心的酒?”


    “既開心,也不開心。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我仍然愛他,不開心的是,不管他或者我是什麽樣子,他依然不愛我。”


    宋翊眼中有濃墨般的絕望,想輸入,卻總是頻頻按錯鍵,半晌後,才總算把一句話錄入完整了,“為什麽不放棄他呢?天涯何處無芳草,三步之內必有蘭芝。”


    蘇蔓很久都沒有迴複,宋翊認真地敲打鍵盤,在輸入框裏慢慢地出現了一段話:“滄海可以變桑田,天底下,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永遠,包括你的愛情。”


    沒有點擊發送,宋翊點燃了一支煙,一支煙快吸完時,滴滴的消息提示音中,蘇蔓的迴複到了:“放棄他,如同放棄我所有的夢想和勇氣,永不!”


    煙蒂已經燙到指頭,可肉體的疼痛根本比不上這句話給他心內帶來的疼痛,宋翊都顧不上扔掉煙頭,很用力地按下了迴車鍵,似乎怕晚了一點,就會沒有勇氣。


    “三步之內必有蘭芝,如果你願意充當這個蘭芝,我就考慮放棄他,怎麽樣?”


    宋翊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迴複,反應了一會兒,才故作輕鬆地說:“?,我是個內裏已經腐爛的木頭,不過,我知道很多蘭芝,可以隨時介紹給你。”


    “多謝,多謝!把你的蘭芝替我留著點,等我老媽拿著刀逼我嫁的時候,我來找你。”


    顯然蘇蔓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開始聊她喜歡的籃球明星,宋翊害怕蘇蔓察覺到他知道是她,不敢立即下網,隻能若無其事地陪著她閑聊。


    蘇蔓的快樂很明顯,直到十二點多,她才道晚安。


    宋翊躺在床上,難以入睡。


    輾轉反側後,他撥通了陳勁的電話,“希望你那邊的時差不是半夜。”


    在悠揚的大提琴聲中,陳勁的笑意朗朗,“是不是我的不要緊,現在是你的深夜。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所為何事?說來聽聽!”


    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能抱著電話傾訴心事,男人卻不管再沉重的事,都是要半醉之後,才能吐露幾句,宋翊沉默半晌後,說:“沒什麽大事,我掛了!”


    “你遇到了一個女人。”陳勁簡短的話從手機中傳來,卻讓宋翊半晌動彈不得。


    陳勁歎氣,“已經很多年了,不要說許秋的死並不完全算是你的錯,就算你有錯,也自我懲罰夠了。你的生命中不僅僅隻有她,你還有父母雙親。難道你真要用一輩子為許秋陪葬?”


    宋翊說:“許秋不會高興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你的感覺是對的!”陳勁的聲音有點冷,“我不想用假話勸慰你,說什麽死去的人也希望你得到幸福,真正的愛情會為對方的笑顏而歡笑,許秋卻是個異類……”


    “陳勁!”宋翊的聲音猛地提高。


    “我閉嘴!”陳勁幹脆利落地說。在宋翊打算和許秋分手時,陳勁還和他一邊喝酒,一邊聊了幾句許秋,宋翊平心靜氣地聽著陳勁對許秋不太友善的評價。可當許秋死後,宋翊卻絕不允許他人說一句許秋的壞話。


    電話兩頭的人都沉默著,隻有低沉悅耳的大提琴曲在鳴奏,半晌後,宋翊說:“我以為我的心已經死了。”


    “我也這麽認為,以你的道德標準和自我約束力,許秋死的那天,你就已經給自己的心宣判了無期徒刑,監獄的設計方案是茫茫大海中、孤島上、絕壁懸崖頂端、一個擎天高塔,沒有窗戶,沒有門,四周有噴火的巨龍看守。從建築學的角度來說,劫獄不可能,從你的意願來說,越獄也不可能。”


    不多的幾個知情人在宋翊麵前一直絕口迴避提起許秋,陳勁卻和別人相反,逮住機會就說許秋,也從不避諱死亡的字眼,好像一直要說得他麻木,不把這事當事。宋翊無奈地說:“沒想到天才也有認知錯誤時。”


    “不是我認知錯誤,而是你太沒文化,顯然缺乏童年教育,童話書都沒看過。這種絕境,隻在童話中絕處逢生。會有一位少女,身穿鎧甲,手持巨劍,騎著白色的天馬,飛過茫茫大海,尋覓到孤島,不怕流血地踏過懸崖上的荊棘,不怕死亡地揮舞著巨劍砍殺了噴火巨龍,最後解救出被囚禁在高塔上的王子。”


    伴隨著低沉悠揚的大提琴聲,陳勁說話時帶著惡作劇般的強烈笑意,宋翊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童話故事不是不會在現實中發生,隻是概率低得可以忽略。作為嚴謹的學者,我已經忽略,但沒想到你居然有這狗屎運,碰到一位願意為你披荊斬棘砍殺巨龍的少女。”陳勁的語氣陡然一變,嚴肅了起來,“宋翊,我不能肯定你是否會放下心結接受她,但我十分肯定,如果你放棄她,會犯下你這輩子最大的錯誤,絕對比許秋的死更大的錯誤。”


    宋翊的聲音中終於泄露了痛苦,“我知道她很好,好得我承受不起,我給不了她幸福。”


    陳勁很清楚宋翊的心結在許秋身上,可是,許秋已經死了,一個已經消失的結,聰明如陳勁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解這個結。陳勁輕歎了一聲,“就算愛因斯坦複生也幫不到你,唯一能幫到你的人就是你自己。不過,能讓你發神經地給我半夜打電話,可見許秋給你的桎梏已經被屠龍少女打出了裂痕。”


    “不是……”


    宋翊想否認,但陳勁壓根兒不給他機會,“宋翊,這不是考試,兩個小時內必須要填寫好所有答案,給自己一些時間,別逼著自己非要立即在許秋和屠龍少女中做一個選擇。你身在黑暗的沼澤中,看不到出路,可也許那個屠龍少女像燈塔,能指引你走出去。”


    宋翊說:“不說了,掛電話了。”


    “好,但不管怎樣,都必須要你肯邁出第一步。”陳勁說完,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宋翊躺在床上,怔怔地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


    不管他如何否認,他心底很清楚,自己愛上了蘇蔓,準確地說自己愛上了蘇蔓和“最美時光”。他本以為籃球場上他是為她而戰,可後來才發覺,不是的,是她用愛鼓勵著他為他自己而戰。奔跑、搶奪、歡唿……那些久違的單純快樂,似乎自從和許秋確定了戀愛關係後,似乎隨著踏入社會開始工作,就在不知不覺中漸漸地遺落了,蘇蔓讓他重新擁有了一切,雖然隻是短短一個小時。


    可是,他也無法放下許秋。因為他沒有好好愛許秋,許秋死了,這輩子他都不得不背負著他對自己的恨、對許秋的愧疚。他沒有辦法全心去愛蘇蔓,那是對許秋的背叛。


    對蘇蔓,他無法抗拒,對許秋,他無法釋然,他不知道該怎麽辦,所以才有了突發神經的半夜電話。


    現在,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辦,但也許的確如陳勁所說,這不是考試,非要立即交出答案。


    宋翊沒有想到,沒有過多久,“最美時光”要求將網絡上的交往延伸到現實中,是蘇蔓在追要一個答案了。


    宋翊在進與退之間掙紮,不管進與退都會傷害到蘇蔓。進,他怕把蘇蔓也帶入自己的痛苦沼澤中;退,他敲碎的是蘇蔓捧到他麵前的一顆心。


    在進進退退的掙紮中,無可奈何地答應了蘇蔓的提議。


    雖然答應了蘇蔓要見麵,可宋翊並不是真的想麵對。陸勵成提議派蘇蔓去紐約出差,問他是否反對時,他幾乎想握住陸勵成的手,說謝謝!不是不知道他現在的行為是多麽懦弱,可在他無法進也無法退時,暫時的逃避隻能是唯一的選擇。


    隻是,勇敢的蘇蔓沒有給他懦弱的機會。


    那個晚上,他們如往常一樣聊著天。因為長時間蘇蔓沒有迴複,他以為她在收拾行禮,不禁走到窗前去看雪,突然想到這個時候的紐約比北京還冷,下雪時寒風真能把人的耳朵刮掉,看蘇蔓平時上班從沒戴過帽子和圍巾,他穿好大衣,準備去附近的商場轉一圈,幫她買帽子和圍巾。


    剛要出門,msn突然響了,他顧不上脫鞋,立即迴身去看。


    “能到窗戶前一下嗎?我在樓下的路燈下,如果你生氣了,我完全理解,我會安靜地離開。”


    宋翊覺得焦急、茫然、害怕,就好像小時候,老師宣布時間到,必須交卷了,可他還沒有寫答案。


    他在電腦前呆呆地站著,久到他覺得世界已經停止了運行,久到他覺得她已安靜離去。


    他僵硬地走到窗戶前,大雪紛飛中,她站在公寓樓下,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很像是一個雪人,孤單倔強地對抗著風雪,有一種要與天地共毀滅的姿態。


    宋翊痛苦地說:“蘇蔓,我不值得!”


    理智猶在掙紮,可是胸腔內那顆急急跳動的心已經迫不及待,他衝出了公寓,向著她飛奔而去。那一刻,他竟然是快樂的!


    宋翊把蘇蔓帶迴公寓時,理智總算恢複了幾分。


    給了蘇蔓一杯伏特加,他也很需要一杯。他無比清晰地肯定,他愛蘇蔓,可是,愛是希望對方過得幸福,是希望看到對方的笑顏。


    蘇蔓放下了酒杯,宋翊的心一滯,沒有抬頭,似乎完全沒有看她,可他幾乎屏著唿吸,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靜靜地窺伺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一邊哆哆嗦嗦地說著話,一邊哆哆嗦嗦地向外走去,當她從他身邊經過,每一微米的遠離,都在眼前放大。


    就在最後一微米,他抓住了她,本就顫顫巍巍的她倒在了他懷裏。也許因為太渴望,一切都自然而然,他抱住了她,她也抱住了他。


    蘇蔓的身體冰冷,但宋翊覺得他抱住的是一個火爐,溫暖著他,讓他冰冷的心在歡喜溫柔地跳動。


    也許,真如陳勁所說,蘇蔓能帶著他走出痛苦黑暗的沼澤。也許,真如陳勁所說,不管怎麽樣,都需要他先跨出第一步。


    曾經,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跨出第一步,現在,他明白了,朝著蘇蔓的方向走去。


    他自然而然地叫她“蔓蔓”,她並不奇怪,反應是自然而然。


    那個晚上,宋翊和她坐在沙發上,室內漆黑寧靜,窗外雪花紛飛,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如同已經認識了一生一世。對於這樣的默契和自然,她肯定不會奇怪,因為在她的記憶中,他一直都在。她不知道的是其實她也一直在他的記憶裏。


    下班後,宋翊去找蘇蔓,她明天就要飛紐約,宋翊打算兩人吃過晚飯後,帶她去買足夠抵擋紐約寒冷的帽子和圍巾。


    到蘇蔓的公寓時,地上堆滿了蘋果,宋翊隻能坐在桌子上,看她收拾行李。也許是因為屋內堆積了太多的蘋果,宋翊總覺得心內有縈繞的香甜。


    可當他聽到電話裏,蘇蔓和母親的對話時,那份香甜變成了苦澀。


    蘇蔓的母親急切地盼著女兒找個好丈夫,盡快結婚生子,而他顯然不會是任何母親心中女兒的好丈夫。


    宋翊開始覺得他是不是太自私?是不是在耽誤蔓蔓?


    宋翊想放手,蘇蔓卻抓得更緊。


    在一場蘇蔓壓根兒不知道緣由的拉鋸中,蘇蔓再次用牛一般的固執,堅定不移地告訴了宋翊,我不會放棄,不許你退縮!


    對這樣的蔓蔓,宋翊也隻能再次握住她的手。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天,蘇蔓賊頭賊腦地問宋翊,她離開後,他會不會想她,宋翊的迴答是給了她腦門一個爆栗子。


    當蘇蔓去紐約後,宋翊很清楚地知道了答案,他很想念她。


    走進辦公室時,視線總會掃向她的座位,看到幹淨空落的座位,他會想她。


    走在路上,碰到相擁走過的戀人時,他會想她。


    迴到家中,看到msn上灰色的頭像時,他會想她。


    去超市時,看到蘋果,他會想她。


    風起時,他會想她,不知道她是否適應紐約的天氣。


    下雪時,他會想她,不知道她有沒有穿得足夠暖和。


    他離開紐約時,曾以為自己再不會迴到這座城市,因為這裏有太多他不想麵對的記憶,可因為無數的想念,他竟然再次迴到了紐約,竟然如十幾歲的少年一般,捧著大捧的玫瑰花,站在寒風中,等待著心愛的姑娘,任由著來往的人帶著善意嘲笑他。


    當隔著紛飛的雪花,她飛奔向他時,他覺得一切的衝動傻氣都是值得的。


    她捧著玫瑰花歡笑,卻不知道,她的笑顏比玫瑰花更美麗。


    他刻意挑選了一個沒有許秋記憶的地方用晚餐,因為他想給予蘇蔓的是最純粹的。


    可是,老天似乎總是在刁難他。


    那麽大的城市,那麽多的人,他居然碰到了許秋的朋友。king takahashi的一句“這是你的新女朋友嗎”如最鋒利的匕首,瞬間刺得他鮮血淋漓,讓他再次跌迴了黑暗的沼澤中。


    他已沒有資格擁有幸福,不應該拖著蘇蔓也走進他的黑暗世界中。


    他想放棄,想逃離,逃離這座到處都是許秋的城市,逃離蘇蔓。


    蘇蔓再一次緊緊抓住了他,她的手不停地在顫抖,但是指間的力量絲毫不弱:“我想去中央公園滑冰。很早前,我看過一部電影,我都忘記叫什麽名字了,隻記得男子和女子在平安夜的商場一見鍾情,然後他們去中央公園滑冰,雪花飄著,他們在冰麵上起舞,我覺得好浪漫。後來,我經常去清華的荷塘看你滑冰,可是我一直沒有勇氣和你說話。工作後,冬天的周末,我有時候會一個人去清華,坐在荷塘邊上,看男孩牽著女孩的手滑冰,經常一坐就是一天。”


    因為蘇蔓的請求,宋翊帶她去中央公園滑冰。


    剛開始,他還滿腦子雜七雜八的念頭,可他想讓蘇蔓歡笑,所以他盡力忘記一切,隻想讓蘇蔓笑。漸漸地,在蘇蔓的笑聲中,他真的忘記了一切。


    光潔的冰麵,好似沒有任何阻力,他帶著她自由飛翔。雖然身上依舊有無法愈合的傷口,但因為蘇蔓溫暖的手,他再次在黑暗的沼澤中站了起來。


    一次次,他退縮跌倒時,蘇蔓都沒有放棄他,她就如一直佇立的燈塔,指引著迷失於黑暗中的船隻歸於光明。


    宋翊不知道自己還需要多久才能走出黑暗的沼澤,但當蘇蔓哈哈笑著說:“明年聖誕,我們去清華荷塘滑冰吧!”他第一次確信,他一定會走出去。


    蘇蔓在網上說感謝老天讓他還在那裏,她不知道他也在感激老天讓她還在那裏。曾經,他是蘇蔓記憶中的珍珠,被她細心嗬護,小心收藏,從今往後,她也會是他記憶中的珍珠,被他細心嗬護,小心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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