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辣燙向我舉了舉酒杯:“幹杯!”我立即舉起酒杯,陪她喝了一滿杯,“許秋從小到大沒考過第二名,她把壓歲錢省下來,捐給希望工程。她主動給差學生補課,她能歌善舞、能說會道,她是老師眼中最好的學生,父親眼中最優秀的女兒。而我呢?我沉默寡言,總是躲在陰暗的角落裏,學習成績差,我的大學是爸爸動用了關係才能上的,雖然這對爸爸不算什麽,可是我知道他覺得很丟人。許秋在所有人眼中幾乎是個完美的人,隻有我知道,她是惡魔,可我不能告訴任何人她是惡魔。如果我告訴別人,別人就會覺得我是嫉妒中傷她,我才是邪惡的魔鬼,竟然傷害那麽善良純潔的許秋,就連我媽媽都不相信我。她一相情願、可憐兮兮地巴結著許秋、討好著父親,從不肯相信許秋看她就如看一個傭人!很多時候,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害妄想症,其實許秋從來沒有對我不好,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幻想出來的。我天天晚上失眠做噩夢,我曾經看過一段時間的心理醫生,卻一點用都沒有。可等許秋大學畢業出國後,她走的第一個晚上,我一覺睡到第二天十二點,我終於確定我沒有病,我隻是怕她,怕得日日不能安睡。蔓蔓,我不管別人是否覺得我冷血,我隻知道她讓我沒有了媽媽,沒有了爸爸,讓我失去了整個童年和少年,我至今仍會夢見她,從噩夢中哭醒。我要用一生去遺忘她給我的傷害,我要很努力才可以擺脫噩夢,讓自己做一個自信快樂的人。我不能原諒她,不管她是生是死!”


    麻辣燙盯著我:“蔓蔓,你相信我說的話嗎?”


    我重重地點頭:“我相信!”


    “中國人都喜歡說人死萬事空,你會介意我不原諒許秋嗎?”


    “不!但是我希望你最終會遺忘她,沒有刻意的遺忘,無所謂原諒不原諒,隻是壓根兒想不起這個人!”


    麻辣燙輕輕地抱住我,頭貼著我的脖子,我感覺有濕濕的液體流淌在我的肌膚上,我摟著她,默默地喝著酒。


    我雖然知道麻辣燙有一個異樣張揚熱烈的靈魂,但是我從來不知道她為了這份張揚、熱烈需要克服多大的心理陰影,又需要付出多少的努力。


    麻辣燙一直伏在我肩頭,我的半個肩膀都已經濕淋淋,她似乎要把她童年、少年的委屈和痛苦都哭出來。我一杯一杯地喝著酒,想著她小時候,躲在角落裏,看許秋和爸爸談笑。無論她如何努力,爸爸都看不到她,她隻能轉身去找媽媽,卻發現連媽媽也看不見她,她隻能一步步退迴自己的小黑屋,小黑屋裏還有許秋給她備好的釘子,隨時等著紮她。想到我小時候,媽媽給我做衣服,按照最時新的樣式做,做好後,所有人都以為是買的,她自己舍不得買蕾絲睡衣,可舍得給我買蕾絲裙子。爸爸給我用破輪胎做橡皮筋,我有了一條全班最酷的橡皮筋,每次下課,我都大喊“誰要跳皮筋”,所有女生都圍著我嚷“我玩”,我得意快樂地笑著。可這麽愛我的人竟然一個已經去世,一個正在被病魔折磨。


    不知道是憐惜她,還是憐惜自己。不知不覺中,我也開始掉眼淚,兩個人抱著頭,淚水嘩啦嘩啦地往下掉。


    哭了很久後,我問出了心中的另一個疑問。


    “麻辣燙,你能給我講一下你是怎麽第一次見到宋翊的嗎?”


    麻辣燙已經有七分醉,聽我提到宋翊,她笑了:“五年前,不對,已經快六年了。六年前,我的腎髒出了問題,隻能等待器官移植,卻一直沒有等到合適的器官。爸爸年輕的時候,在西藏工作受過傷,不能捐獻器官。媽媽想給我一個腎,可醫生說她身體不好,手術危險太大,我也堅決不同意,我和媽媽的關係就是在這個時候緩和了一點。後來我的腎髒漸漸衰竭,血壓上升,壓迫視網膜,我的視力逐漸弱化,到後來近乎完全失明,卻仍然沒有合適的腎髒。媽媽再次提出她要給我一個腎,爸爸沒有辦法,隻能帶我們去美國,看美國的醫療技術能否進行安全的手術。美國的醫生檢查完媽媽的身體後,也反對進行手術,本來已經絕望,沒想到,我運氣很好,在美國,我等到了合適的腎髒。”


    “你就是那段時間遇見宋翊的?”


    “嗯!那段時間,我非常悲觀和絕望,我不明白老天讓我來世上一趟究竟是什麽用意,我從沒有快樂過,本以為許秋離開中國,我獲得了新生,可老天又讓我生病,似乎老天就是要不停地折磨我。我總是一個人坐在自己的黑暗中,和誰都不說話。我有整整三個月,一句話不說,不管媽媽如何哭求我,我都不說話。後來,有一天,我聽到一個人在哭。我從沒聽過一個男人能哭得那麽傷心,哭得我都想和他一起哭,我終於從自己的黑暗中探出了一個觸角,我問他:‘你為什麽哭?’他居然聽得懂中文,停止了哭聲,似乎很驚訝角落裏除了他還躲著一個人,大概他看到我眼睛上的紗布,就問我:‘你的眼睛怎麽了?’我告訴他:‘因為我上輩子做錯了事情,上帝要懲罰我,所以讓我變成瞎子。’他說:‘不是的,上帝隻是為了讓你今後的色彩比別人更絢爛,所以現在給你黑暗。’後來我又在那個秘密角落裏碰見過他,他給我讀書,陪我說話,他給我的黑暗世界中投入最燦爛的陽光。他真是我的天使,就在我遇到他的第三天,醫生告訴我有了合適的腎髒,我激動地要護士推我到秘密角落,想把好消息第一個告訴他,可我卻再沒見過他。我問媽媽和護士,沒有一個人說見過這樣一個人,他就好像是我幻想出來的天使,牽著我的手走過最黑暗的日子,等我見到陽光時,他卻消失在陽光下。”


    麻辣燙唇齒不清地問我:“你說,我怎麽可能不愛守護自己的天使?”


    麻辣燙終於醉暈過去,我也渾身發軟,給大姐打電話,請她來接我們。


    大姐和老板兩個人才把麻辣燙和我塞進車裏,麻辣燙醉夢裏又是笑、又是哭,一時叫媽媽,一時又叫爸爸,一會兒叫我的名字,一會兒叫陸勵成的名字,一會兒又叫宋翊的名字。


    我突然拍車門,大叫:“我要下車。”


    大姐氣結:“你還想幹什麽?”


    我搖搖晃晃地爬下車,招手攔計程車:“我要去見一個人。”


    大姐要拉,沒拉住,我已經鑽進計程車,報上了地址。大姐無奈,隻能給司機一張一百元,囑咐他送我到目的地。


    我頭重腳輕地走著,等晃到門口,一邊拍門,一邊身子往下滑。宋翊一開門,我就整個人趴到了地板上。


    他忙把我抱進去,放到沙發上,又想給我去泡茶,我拽住他:“宋翊,你究竟愛不愛麻辣燙?”


    他淡淡說:“你喝醉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他想起身,我一把圈住他的腰,阻止他離開:“我很清醒,從沒有過的清醒。你告訴我,你究竟愛的是麻辣燙,還是愛她體內許秋的腎髒?”


    他本來正在拉開我的手,聞言,身體劇烈一震,臉色刹那間就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好一會兒後,他才失魂落魄地問:“她知道了?”


    我想哭,卻哭不出來,隻能笑:“沒有!你們都瞞得如此辛苦,我怎麽敢讓她知道?”


    他緩緩地彎下身子,坐在了地板上。我躺在沙發上,恰好能看見他的臉,他的眼睛中全是哀傷,沉重得似乎下一刻就會壓垮他,而他眼中那個小小的我,何時已經淚流滿麵?我不是一直在笑嗎?


    我去遮他的眼睛:“不要這樣看著我,我沒有怪你,我永遠不會怪你。”


    他把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臉上,掌心裏一片冰涼,他的聲音從我的指縫間傳出,低沉得我要凝神,才能捕捉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最美的時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桐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桐華並收藏最美的時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