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蔓,我爸爸是我爸爸,我是我,我這輩子最恨的事情有兩件,第一件是我的名字,第二件是我的姓,我常常想,如果我不姓許,我不叫憐霜,我這一生也許會幸福很多。我最慶幸的事情就是認識了你,你知道嗎?我在遇見你之前,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大笑,是你教會了我享受生活中平常的快樂,我們能坐在路邊,喝一瓶啤酒喝得哈哈大笑,還能吃小龍蝦,辣得直笑,你帶我去逛街,買一條漂亮的絲巾,你就能高興半天。我可以告訴你,遇見你之前,我一直很納悶老天究竟為什麽讓我出生到這個世界上,現在,我已經不關心這個問題。我們家的破事,我是巴不得永生永世不要想起,過去的事情,我想永遠忘記,我隻想向前看,我隻想做麻辣燙,沒心沒肺、高高興興地生活,你明白嗎?”


    “我明白。我以前不關心你家的事情,以後也沒興趣,所以你現在沒必要這麽囉唆。”


    我讓她轉身,繼續幫她掏另一隻耳朵。她取下了一隻眼睛上的化妝棉,眯著眼睛看我,嘴角不懷好意地笑著:“那我們講些有意思的事情。你昨天晚上和陸勵成都幹了些什麽?”


    我笑:“做了一些壞事。”


    麻辣燙立即大叫“住手”,一個骨碌坐起來,眼巴巴地盯著我:“疼嗎?”


    “不疼。”


    “快樂嗎?”


    “挺快樂!”


    “有多快樂,真的像書上說的‘欲仙欲死’?”


    麻辣燙一臉興奮好奇,我笑得抱著枕頭在地毯上打滾:“噴雲吐霧般的快樂。”


    麻辣燙側著頭琢磨,滿臉困惑不解,我撲過去,捏著她的鼻子叫:“色女!色女!我和陸勵成一起抽煙來著,你想入非非到哪裏去了?”


    麻辣燙臉上掛滿了失望,伸手來打我:“你自己有意誤導我,是你色,還是我色?”


    兩個人拳打腳踢在地毯上扭成一團,打累了,都趴在墊子上大喘氣,她喝了口茶說:“我有一句話,不過是忠言逆耳。”


    “你說吧!”


    “陸勵成這人花花腸子有點多,心思又深得可以和我爸有一比,我怕你降不住他,你對他稍微若即若離一點,別一股腦地就紮進去。”


    “你給我傳授如何和男人打交道?”我鄙夷不屑地看著她,“我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了嘛!”


    麻辣燙把一個墊子砸向我,成功地阻止了我的出言不遜。我頭埋在墊子裏,心裏麻木,語氣輕快地說:“麻辣燙,答應我件事情,我和陸勵成的事情你不要過問,我也不問你和宋翊的事情,我們彼此保留一點私人空間。”


    她用腳踹我:“我一直給你足夠的私人空間,從你辭職開始,從頭到尾我幾時囉唆過?”她長長地吐了口氣,幽幽地說,“我三歲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男女感情這種事情,隻有自己知道冷暖,別人說什麽都沒用。”


    她的語氣裏有遠超過年齡的滄桑,房間裏一時間也漫起一股荒涼。我坐起來,笑著說:“我餓了,要不要吃蛋炒飯?”


    麻辣燙欣喜地點頭:“我要裏麵再放點蝦仁,最好還能有一點點胡蘿卜。”


    麻辣燙十指不沾陽春水,我能下廚,但廚技一般,除了熬粥,蛋炒飯做得很好,是麻辣燙的最愛。我邊打雞蛋邊懷念陸勵成的廚藝,這人要是不做投行了,去開個飯館,肯定也能日進鬥金。


    吃吃喝喝、說說笑笑地鬧完,麻辣燙的心事盡去,很快就睡著,而我卻睜著眼睛,望著天花板發呆。躺得脊椎酸疼,隻得爬起來,拿出陸勵成幫我開的寧神藥,吞了兩顆,這才終於睡著。


    早上起來仍覺得累,一點不像是剛休息過的感覺,這就是吃藥入睡的副作用,不過,失眠更痛苦,兩害相衡,隻能取其輕。


    洗臉池隻有一個,所以不和麻辣燙去搶,她打仗一樣洗漱完,一邊抹口紅,一邊往樓下衝:“要遲到了,先走了。你要想睡就睡,我會打電話讓宋翊再給你一天假。”


    等她走了,我爬起來洗漱。逃得了初一,逃不過十五,總歸是要麵對的。細心綰好發髻,化上淡妝,挑了套很莊重的套裝,看到首飾盒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買的一對藏銀骷髏戒指,拿出來,一大一小,正好一個戴大拇指,一個戴食指。


    karen看到我的時候,很意外:“alex說你生病了。”


    “已經快好了。”


    陸勵成和宋翊一前一後從辦公室出來,看到我都愣了一下,不過,緊接著陸勵成就上下打量著我笑起來,宋翊卻是臉色有些蒼白,視線越過了我,看向別處。


    karen拿著一堆文件走到宋翊身邊給他看,兩人低聲說著話。


    陸勵成走到我桌子邊,笑說:“比我想象的有勇氣,我還以為你至少要在家裏再躲三天。”


    我“哼”了一聲沒理會他,自顧自打開電腦,開始工作,他看到我手上的骷髏戒指,笑咳了一聲:“你的青春叛逆期看來比別人晚來。”


    我抬頭看他:“你今天心情出奇的好?”


    宋翊在辦公室門口叫他:“elliott,時間快到了。”


    他笑著說:“是呀,我今天心情非常好。”說完,就和宋翊一起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裏鴉雀無聲,我埋著頭工作,總覺得不對勁,一抬頭,看見所有人都盯著我:“怎麽了?”


    peter一聲怪叫:“怎麽了?你說怎麽了?你沒看到elliott剛才和你說話的表情嗎?”


    我的視線又迴到顯示屏上:“少見多怪!你不會天真到以為elliott對著mike和客戶也是一張撲克牌臉吧?”


    大家都笑,karen說:“我作證,他和alex說話的時候,常笑容滿麵。”


    peter嘴裏仍嘟嘟囔囔,眾人都不去理會他。


    屏幕上的字渙散不清,我努力了好幾次,仍然不能集中精力,索性作罷。對著電腦,手放在鍵盤上,擺了個認真工作的姿勢,腦子裏卻不知所想。我並不堅強,雖然我在逼迫著自己堅強,人前還能把麵具戴著,可隻要沒人注意了,那個麵具立即就會破裂。


    聽到宋翊和karen說話的聲音,我猛地驚醒,一看電腦上的表,竟才過了一個小時,這度秒如年的煎熬實在難以承受。


    起身走出辦公室,找了個無人的角落打電話,電話剛響,陸勵成就接了:“怎麽了?”


    “我中午想見你一麵,成嗎?”


    “好。”他想了想,說,“就在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咖啡廳吧!那裏清靜,方便說話。”


    我收了電話,低著頭,拖著步子往迴走,走進辦公室真的需要勇氣。


    一個人從辦公室裏麵快步出來,兩個人撞了個結實,我人還在病中,本來就有些頭重腳輕,此時又心神渙散,立即踉踉蹌蹌地向後倒去。來者抓住我的胳膊,想扶住我。


    “對不……”一抬頭,看見竟是宋翊,身子下意識地更用力地向後退去,一邊用力地想掙脫他。


    我的反應讓他眼中閃過傷楚,身子猛地僵住,手也不自覺地鬆開,我本來就在後退,此時又失去拉力,重心後傾,人重重地摔坐在地上。


    他想伸手扶,伸到一半,卻又停住,隻是看著我,黑眸中有掙紮和傷痛。我的心糾結著疼,卻隻能強迫自己視而不見,撇過頭,站起來,一句話沒說地從他身邊一瘸一拐地繞進了辦公室。


    中午我到咖啡廳時,陸勵成已經在那裏,坐在我們第一次見麵坐過的位置上。


    看到一瘸一拐的我,他笑:“你這舊傷還未去,怎麽又添了新傷?”


    我坐到他對麵,急切地說:“請你、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請你幫我換一個部門,去哪裏都行。”


    他喝了口咖啡,淡淡地說:“好,年底我這邊正好缺人。”


    我如釋重負:“謝謝!謝謝!”


    他沉默地喝著咖啡,吃著三明治,服務生過來問我需要什麽,我指了指陸勵成所點的東西,心不在焉地說:“和他一樣。”


    目光無意識地投向窗外,卻恰好看見那個最熟悉的人的身影,一襲黑色大衣,正從玻璃大門走出來,一直半低著頭,心事重重的樣子,身影間凝著模糊不清的哀傷。


    雖然看到他,就會覺得心痛,可視線卻舍不得移開,從來沒想到,有一天,連看他都會成為一種奢望,不過,現在,在這個無人知道的角落裏,我仍然能夠凝視他吧!


    陸勵成的聲音突然響起:“你上次來這裏,是為了看他?”


    我心猛地一驚,下意識地就想否認:“聽不懂你在說什麽……”可又立即清醒。他已經看過我太多的醜行,知道我太多的秘密,否認在他麵前隻是多此一舉。


    服務生端來我的咖啡和三明治,我低著頭開始吃東西,避免說話的尷尬。


    陸勵成沉默地看著我,我抬頭看他,他的視線卻猛地移開,竟好似躲避我。我正吃驚,這不是他的性格,他卻又看向我,目中含著幾分嘲笑說:“我會盡快調你過來。”


    我知道他在嘲笑我當年費盡心機地接近宋翊,如今卻又含辛茹苦地想遠離他,的確很諷刺。


    “謝謝!”


    我叫服務生結賬:“我來埋單吧!”


    陸勵成沒有和我爭,對服務生指指我隻咬了幾口的三明治:“打包。”


    我想出言反對,他沒等我開口,就說:“你現在不餓,不代表你過一會兒不餓。”


    無數實踐經驗證明,我和陸勵成爭執的結果都是我輸,所以,我決定默默接受他的決定。


    陸勵成的效率很高,第二天,我就接到通知,被借調到他的部門。收拾辦公桌的時候,peter他們過來幫忙,和我告別,嘻嘻哈哈地說:“明年再見!”新年快到,大家的心情都格外好。


    從我收拾東西到離開,宋翊一直在辦公室裏,沒有通常的告別,沒有禮貌的再見,自始至終,在這件事情上,他沒有說過一句話。


    等在新桌子前坐定,young過來和我說話,想起幾個月前,恍如做夢,兜了一大圈子,我竟然又迴到原地。可是,當時是充滿希望的憧憬,如今,卻是滿心絕望的逃避。


    正在傷感,helen進來通知我們去開會。


    陸勵成說缺人手,果然缺人手,等從會議室出來,大家都麵色嚴肅,沒有了說笑的心思。如果不全力以赴,隻怕今年的春節都過不舒坦,所以大家寧可現在苦一些,也要新年好好休息。


    繁重的工作壓得我沒有時間傷感,每日裏的感覺就是忙、忙、忙!


    晚上,常常加班到深夜,電腦那頭卻再沒有一個人陪伴。msn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我甚至已經從桌麵上刪除了它的快捷方式。


    周末的晚上,做完手頭的分析表,時間卻還早,望著顯示屏發了會兒呆,不知道為什麽,竟然點開了msn。也許是因為這樣的夜晚太孤寂,思念如影隨形,令人無處可逃,讓我想看看他曾說過的話;也許是因為現在才十點多,作為有女朋友的人,他不可能出現在網絡上。所以,我放心大膽地縱容了自己的思念。


    沒想到他的頭像竟然亮著,一個對話框彈出:“我以為你不會再登錄了。”


    我如同在現實中突然看到他,茫然無措中隻想奪路而逃,立即就點叉叉,關閉了msn。可一會兒後,我又不能控製自己,再次登錄msn,隻不過這一次,我選擇的是顯示為離線狀態。


    他沒有再給我發消息,可頭像卻一直亮著。我盯著他的頭像,如同凝視著他的背影。我總是要在他身後,才可以放心大膽地看他。以後,我們無可避免地要繼續打交道,難道我就永遠這麽逃避他嗎?


    我將頭像又變成亮的,顯示我上線:“不好意思,剛才剛登錄,電腦突然死機,就掉線了。”


    “沒關係。”


    我對著電腦屏幕笑,多麽有禮有節的對話!


    他問我:“你最近好嗎?”


    “很好!拜陸勵成所賜,我連接電話的工夫都沒有,沒有太多時間想太多事情。”我知道他在婉轉地問什麽,所以也婉轉地告訴了他希望聽到的答案。


    很久後,他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和憐霜是好朋友。”


    “這和我們是不是朋友有什麽關係?”


    “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所以我逃到了新加坡。”


    不!我需要的不是解釋!我緊咬著唇,在鍵盤上敲字:“如果你真的覺得抱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你究竟有沒有喜歡過我?”


    電腦屏幕上一片死寂,我不甘心地繼續問:“你有沒有真的喜歡過我?哪怕隻一點點。”


    仍然沒有任何迴複,我趴在桌子上苦笑著,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鍵入:“你不用為難了,我想你已經告訴我答案。無論如何,謝謝你,你給了我世界上最華美、最幸福的一場夢,雖然夢醒後,我一無所有,可在夢裏,我曾無比快樂過!”


    我點擊關閉,退出msn,關閉了電腦。


    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眼前萬家燈火,我卻孤單一人。拿過手機,想找個人說話,卻不知道可以給誰打,我的心事不能傾吐給我唯一可以傾吐心事的朋友。隻能擺弄著手機,放手機鈴聲給自己聽。


    野地裏風吹得兇,無視於人的苦痛,仿佛把一切要全掏空。往事雖已塵封,然而那舊日煙花,恍如今夜霓虹。也許在某個時空,某一個隕落的夢,幾世暗暗留在了心中。等一次心念轉動,等一次情潮翻湧,隔世與你相逢。誰能夠無動於衷,如那世世不變的蒼穹……不想隻怕是沒有用,情潮若是翻湧,誰又能夠從容,輕易放過愛的影蹤。如波濤之洶湧,似冰雪之消融,心隻顧暗自蠢動,而前世已遠,來生仍未見,情若深又有誰顧得了痛……


    今夜,城市霓虹閃爍,我站在窗前,一遍遍給自己用手機放著歌聽,直到電池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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