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天了。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韓啟政從樓上跑下來,狂奔疾走,任由冰冷的雨水澆著頭,淋著身,順著領子往下淌,帶走體溫,將他整個兒涼透。


    保鏢在後麵追著叫:「政少,傘……」


    他沒有理會,以百米衝刺般的速度,來到小區門口,他想叫一輛車,可沒空車……


    舉目望,雨簾如織,行人車輛各匆匆。


    抹了一把臉,他在雨中張望,最終找了一個方向,拚命跑了起來。


    兩個保鏢則在後麵跟著。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遠路,隻知道道路兩邊的路燈,把路麵打得雪亮,被雨水濺起的積水,嘩嘩的淌著,那是老天爺在為他和芳華這曲折艱難的情路痛哭流泣嗎?


    其實,他也在哭,淚水夾著雨水,流進嘴裏,鹹鹹的,澀澀的,冷冷的,苦苦的。


    ……


    晚上十點,禦景苑。


    那是秦九洲和他第一任太太居住過的小公館,是他所有房產當中最不起眼的一處,卻是他最常住的地方。


    若不出差,若沒有宴會,秦九洲多半會在這裏過夜,和紀未然一起。


    在這裏,他有時會處理一點公務,有時會教兒子一些功課,有時會陪他下棋娛樂……也有時,他會住到別處,一個人獨居,品嚐夜的寧靜,以及心頭的孤獨。


    今天,秦九洲住在這邊,沒去定國路那邊的別墅。


    他剛從外頭迴來,正在問紀未然功課的事。


    紀未然扔下作業,說,想和他下盤棋,活動活動大腦,這功課作得他頭疼。


    他答應了,最近忙,他已經很久沒和未然聊天了。


    棋盤才在茶幾上鋪開,有人闖了進來。


    是氣喘籲籲的韓啟政。


    這孩子在這邊錄有指紋,可以自由出入。


    「啟政哥,你怎麽喘成這樣?濕成這樣?」


    紀未然看到他那落湯雞的模樣,很驚訝,迎上來低唿出聲。


    韓啟政推開紀未然,由著冰冷的雨水,順著濕透的鞋子,沾在秦九洲家那潔淨的鋪著白色地毯的地麵上,留下一個個汙濁的腳印。


    燈光底下,秦九洲一直那麽神清氣爽的坐著,黑襯衣,黑西褲,是優雅的,雋逸的,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成熟男人的沉著以及冷靜,目光是烏沉烏沉的,讓人琢磨不透。


    韓啟政呢,白襯衣黏著米色外套,褲子黏著皮肉,整個人是狼狽的,是不堪入目的,瑟瑟發抖的身子,顯得年輕、單薄,有點不堪一擊,眼神是熱烈的,充滿期翼的。


    噗通,他跪倒在他麵前,沙啞著聲音再一次央求起來:


    「小叔叔,求你了,求你再幫我一次。我知道我錯得離譜,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芳華,求你幫我想想辦法,我知道,你一定能想出好辦法幫我度過這個難關的……求你了,求你了……」


    麵對眼前這光景,秦九洲神經有點恍惚,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阿政,總會黏著他,死皮賴臉的求他幫忙,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那時,他總經不起他的求。


    其實,現在也是。


    可是,這一次,他不會心軟,也沒法心軟。


    他取了茶來喝了一口,語氣淡淡的指示未然:「帶你阿政哥去清洗清洗。別涼壞身子。這萬一發燒,又要折騰全家。」


    「哦!」


    紀未然答應著,上前扶他:


    「阿政哥,我帶你去沖個澡,換件衣服再過來說話吧……」


    韓啟政不肯,情緒仍是異常激動的:「小叔叔,你別管我身上濕不濕,這不重要……」


    「我知道這不重要。」


    秦九洲坐在那裏截斷了他的話:


    「但,阿政,現在你求的這件事,我已經沒辦法幫你了。」


    「不會的,不會的,你一定可以的,小叔叔,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他強求著。


    這份強求,令秦九洲感慨一笑,一徑搖頭,因為失望。


    對,這孩子很讓他失望。


    都這麽大了,卻還那樣,一闖了禍,就迴家搬救兵。


    一個真正的男人,有能耐惹事,就得有那本事善後,凡事靠家裏幫襯收拾殘局的,那不是男人,是敗家子。


    「阿政,你已經不小了,責任兩個字的份量,你必須自己擔起。遇事就想推卸責任,就想逃避,這樣的你,還像個男人麽?還能討到你心愛女人的喜歡嗎?還配得到她一生的托負嗎?還能為她撐起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家,給她安全感嗎?」


    這幾句話,份量一句重勝一句,聲聲句句皆有千斤之重,由他的嘴說出來,更是鏗鏘之極,充滿了咄咄迫人的力量感:


    「如果你想要和一個女人過一輩子,首先,你得像個男人,你要靠自己護她周全。現在,你連自己都護不了,除了讓她為你做過的事傷心落淚,你還能給她什麽好處?」


    這些不是叱責,隻是質問,卻問得他無言以對,窘愧難當。


    韓啟政失魂落魄的癱倒在了地毯上,雙眼裏頭那些希望之光,在一點點收迴去:唯一的出路,終於也被碾滅了。


    「我知道,我不夠優秀,我也知道,我總是讓她失望,可我有努力改變……


    「誰的青春不是稚嫩的?誰年少時不輕狂?


    「我承認,我是沒辦法和小叔叔你比,你學什麽都快,你做什麽都能成功……


    「我卻隻會時不時闖禍,這一次這件事,更是我咎由自取,可是小叔叔,失去芳華,我會生不如死的,你真的能狠下心,見死不救嗎?」


    眼淚在簌簌的直淌,追悔莫及寫滿他的臉龐。


    紀未然看著不忍極了,也殷殷的瞅起秦九洲來。


    「不是我見死不救。」


    秦九洲沉默良久,輕輕嘆息,語氣顯得無能為力:


    「有些錯,根本就不能犯。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我和你的父母能力再夠,也有力所不及的時候。


    「阿政,你得記著這個血淋淋的教訓,它會告誡你: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家裏人可以慣著你,外頭人不會。家裏人可以寵著你,外頭人不會。家裏人可由著你欺負,外頭人不會。


    「所以,以後,你不要再走錯一步。


    「那份代價,能讓人一輩子追悔……


    「除了咬牙吞下,沒其他辦法。」


    是的,他把話說絕了,隻為了徹底絕他的念頭。


    若是普通人,憑他們韓家,或者可以將這件事壓下。


    但對方很不簡單,那個侯平海不是他們能隨隨便便唬弄的,他的能力雖不至隻手遮天,但是,鐵一樣的證據在人家手上,韓家除了認栽,除了服軟,還能有什麽法子?


    難不成真看著他背著一個醜陋的罪名去坐牢?


    不,韓家經不起這種醜聞的衝擊,也丟不起這個臉。


    這是二哥不得不向楚家妥協的主因。


    「不,我不認,我不認……肯定還有其他法子的,我不能失去芳華,我不能。」


    韓啟政拚命搖著頭,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的再次跑了出去。


    「阿政哥,阿政哥……你這是要去哪?外頭雨那麽大……」


    紀未然追了上去,兩個人一先一後從秦九洲眼皮底下消失了。


    秦九洲靜靜的喝著茶,忍著沒去追,腦子裏迴響著之前季北勛說的那些話:


    「十六年前,你住院期間,芳華因眼疾問題,和你住在同一幢樓裏。


    「你住特需vip病房,芳華住在眼科。


    「中間有過一段時間,芳華得你允許,曾和來看望你的韓啟政玩在你的病房,那時,你們三人曾同處一室,關係甚為親密。


    「老秦,這些事,你通通都記不得了嗎?」


    是的,他不記得了。


    八年前他出過一場意外,記憶損失了大半,生活一下子變得殘缺,很多人和事,都忘了個七七八八。這個叫二妞的,他的腦子裏沒印象了。


    他是忘了,但韓啟政肯定沒忘——芳華說過的,她八歲就認得他了。


    那為什麽他從來不和他提及,他的女朋友和他也是舊識呢?


    明明是很尋常的事情,他為什麽要這麽刻意瞞他?


    這個疑團,他怎麽想都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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