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一方庭院中,晾曬著女子剛剛洗好的簡樸的布滿了補丁的被單,舊而不亂,淡淡的芳香順著簡陋的邊牆飄出院外。


    循著空氣中的一絲血腥味,聽著噗噗的敲打聲,李避叩響了忠烈苑中第一家院中門。想來這裏應該是有傷病之人,不然不會有如此濃鬱的血腥味。


    杜慕裳遙聲喊了句門未鎖,忠烈苑不需要鎖門。江湖之中盜亦有道,對這裏的邊關將士的親屬,諸多江湖人多是感激的。


    沒有他們自沒有這太平的世道,諸人各有其活路,終不會將手伸向這裏。


    “這位姐姐下午好,晚輩乃江湖遊醫,李避。


    聽聞此乃忠烈苑,尋至此處欲以醫術為諸邊關之士親屬,盡一分責。我在遠處便感受到了一絲血腥味,不知我能為你做什麽呢?”


    杜慕裳識得這聲音正是剛剛的誦讀聲,她以為的文人沒想到是一名遊醫。想到屋中躺著的丈夫,不由得丟下搗衣杵,驚唿道:


    “您是郎中?太好了!但凡您能將我夫君救活……”


    “不用你以身相許!”李之之沒好氣地說出聲,這世道是怎麽了,女子不是講究三從四德麽?怎麽動不動就要以身相許了?那麻裙大嬸也就算了,畢竟是那如狼似虎的年紀,莫非是我哥長相過於引人?老少通吃,鹹淡皆宜?


    杜慕裳這才注意到李避身後跟著一個手中帶著山楂的少女,心頭一動自己剛剛倒是過於失態。半口氣吊在床上的丈夫唯有一個心願,想要重新穿上嶄新的甲服,奔向沙場!將士一生最大的侮辱,不就是臥榻而亡嘛?


    這也是她洗衣的原因,也是她失態的原因。


    丈夫的甲服,血腥太重啊!


    壓下心頭的激動,看著這個衣著樸素挺著醫杆的年輕人,杜慕裳不由得搖頭苦笑。自己曾經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怎麽心有所急便連騙子都認不出了?


    “你要多少錢呢?”


    杜慕裳的語氣裏有挑逗有譏諷,她到底還是想不通,居然真的會有人冒著江湖之避諱,將手伸入純潔的忠烈苑。


    “那要看傷者的情況,倘若我治不了,那便不收錢,但是會給您吊命的方法。”


    “倘若能治呢?”


    “五十文起,一兩銀終!”


    “你倒是不貪心。”


    “不過是為自己二十年不受關外之敵的生活,略表心意。”


    杜慕裳正視起了這個年輕人,即便他是在騙人,不得不說他的騙術也是出神入化。既能動之以情又能曉之以理,讓他看看又何妨?


    床榻之上,麵容整潔的男子顯然是有人在精心照顧,緊閉著雙眼似乎陷入沉痛的夢魘,微冒虛汗牙床緊摩。


    杜慕裳心頭悔恨,自己何必要在外麵浪費時間,夫君成了這般痛苦的模樣卻不知。正要上前的她,卻被李避一手攔下,欲要發怒卻又見李避從懷中掏出一個針灸包。這般專業的模樣不像是造假,她不得不壓下心頭的怒火。


    杜慕裳捏紅了她的雙手骨節,緊咬的嘴唇紊亂的唿吸亦是欲發急促。情之一字,最為致命。為了這臥榻的男子,杜慕裳拋卻自己的身份,忍著痛苦學會了洗衣做飯。她生活在忠烈苑中,卻是比曾經的富裕生活活得更要開心。


    想到家中過去的富足生活,杜慕裳雖有不能盡孝的遺憾,以他父親的脾氣絕不允許自己跟一個邊關將士婚配的;但她又是滿足的,至少這十年,她活得是自己心頭所想的模樣。這世間有多少人,無法替自己而活呢?


    李避隻用了三根銀針,便將夢魘的將士平複下來,比起杜慕裳鬆開的眉頭,李避的眉頭卻又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銀針泛黑,視為劇毒!


    “杜夫人,不知您丈夫是何時從邊關戰場傷退下來的呢?”


    杜慕裳像是溺水之人又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語氣中再無調侃,急切地出聲道:“半旬多一日,大夫,您能讓我丈夫站起來嘛?”


    六日,算起來正是李避兄妹二人到邊關的那一天,李避輕聲道:“他傷於何處?”


    “後腰!”


    三人一起合力將男子翻過身來,李避解開包裹的傷口,看不出這女子居然也略通醫術,這包紮的手法還是很講究的。螺旋包紮法,這般軍旅中都少有人會的止血法,可不該是一個普通女子該會的。


    李避對於此女的身份有了一絲好奇……


    似乎是牽扯到了傷口,男子低語痛哼一聲。


    觸摸著傷口邊緣,李避輕聲道:“杜夫人,可否請您帶我妹妹去院中靜候?接下了來的治療,涉及到我的隱私……”


    杜慕裳自是懂李避的意思,讓這小女孩跟著自己,一方麵是讓她放心,另一方麵也是借這小女孩監視她。


    關上了房門,李避站起身,點燃藥箱中的一絲清香,將鋒利的小劍收於衣袖之內,輕聲道:“既然醒了,又何必裝睡呢?”


    “厲害……不知您是哪方的勢力,年紀輕輕就有如此眼界,是被派來殺我的麽?”


    “我隻是江湖遊醫罷了,此番隻為醫人而來,不代表任何勢力!


    你這腰傷不假,是被巨力震斷腰椎,但是你身體中的毒素又是如何一迴事呢?”


    躺在床上的男子答非所問道:“小郎中何必假惺惺,你們是想得到我的秘密嘛?死了這條心吧!”


    “我不救你,這般毒素,你最多再活半旬!你願意看著屋外的女子,孜然孤苦一生麽?”


    趴在床上的男子,好一番天人交戰後,繼續試探道:“真的要趟這趟混水嘛?”


    “不願趟渾水,隻願救渾人!”


    “何為渾人?”


    “混蛋麽。”


    男子噗嗤笑出聲,牽動傷口卻又倒吸涼氣,一絲平複後輕聲道:


    “鬣翼營百夫長,韓嘉傑,先謝過大夫!”


    鬣翼營!


    李避心頭一驚,這可是西楚曾經稱王一時的六朝唯一一個可以飛行作戰的軍種!身為西楚皇子的李避,如何能不懂他們的強大?


    人在前麵飛,魂在後麵追。一旦追不上,化成一捧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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