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威克多接到大特爾諾沃的巫師商人發來的貓頭鷹加急件,額外送出一枚金加隆應付了不收到小費不罷休的貓頭鷹,他匆匆啟程趕到大特爾諾沃。


    走進巫師酒吧的地下包間時,為魯米利亞服務的商人們正在裏麵各抒己見、爭吵不休,好不容易聽完他們七嘴八舌的匯報,威克多才弄明白這些商人為何像一群無頭蒼蠅嗡嗡亂叫。


    古靈閣銀行拒絕為他們提供服務了。


    “誰能跟我說說到底怎麽迴事?”威克多並不急著衝去古靈閣興師問罪,他了解那些妖精,它們雖然鐵石心腸,但不會無緣無故惹麻煩。


    商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間乍然鴉雀無聲。


    威克多好整以暇地注視他們,“你們也說不清發生了什麽?”


    一名年邁的巫師走上前來,他顫巍巍地脫下帽子,露出光禿禿的頭頂心,四周花白的頭發被帽子壓得亂糟糟的。


    老巫師先向威克多微微欠身,而後說:“三天前就開始有些不對勁了,我們中先後有人無法在東歐國家的古靈閣辦理業務,妖精們拒絕受理我們的取款申請。起初那些被拒絕的巫師以為妖精隻是鬧情緒——妖精們偶爾會這麽幹,他們並沒有放在心上,於是選擇了東歐以外的古靈閣辦理相同的業務,那時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直到昨天,我們發現整個歐洲的古靈閣都對我們關上了大門。”


    老巫師說完,其他巫師商人一個個都十分應景地顯得不知所措。


    換句話說這些商人的全部身家被鎖在了古靈閣裏——最可怕的是連被凍結的原因都不得而知,其中還包括為魯米利亞運作的大部分資金。錢是商人的命根子,因而這些巫師稍有風吹草動就心急如焚。


    威克多沉吟片刻,麵對這一雙雙滿含期盼的目光,他說:“我會為你們出頭,如果你們是這麽打算。”


    可不就是這麽打算。


    商人們鬆了口氣,有克魯姆家的大少爺做擔保,總比他們自己去吃閉門羹強。


    威克多的眼神突然發生了變化,從眼前這群滿臉忐忑的巫師們的臉上一一掃過,目光停留之處或莫名其妙,或茫然不知,或心驚膽戰,或……


    “你們沒有背著我自作主張吧?”威克多慢吞吞地開口。


    就像克魯姆家的藥材生意中擁有不為外人所知的灰色領域,魯米利亞家的生意也有不太光彩的一頁,這些隱藏在陰影中的買賣卻是最賺錢的。克魯姆家的買賣威克多早已全權交給了叔叔維丁——維丁比他老辣,魯米利亞這塊他毅然舍棄了高風險同時也是最來錢的部分,剩下的部分也在想辦法循序漸進漂白或找到恰當的時機停止。威克多知道,他的“保守”一直被這些“奮勇爭先”的家夥詬病。


    他也相信這些家夥隨時隨地都在瞄準時間準備東山再起,他不會讓那樣的事情發生,不是說他突然對遵紀守法有了更深刻的理解,老爺隻是不想拖海姆達爾的後腿。未來的最高大法官的愛人要是因此被起訴,對大法官公正的形象將百害而無一利。


    “沒有沒有!”商人們似乎有點心虛,但否認的口吻出奇地一致果斷,大概平時沒少腦補。


    威克多又故意製造了一會兒緊張氣氛,確認他們沒有說謊,然後他離開了巫師酒吧,改道前往保加利亞的首都索非亞市。


    二、


    中飯時間過去大約一刻鍾左右,國際巫師標準製定委員會的二位代表抵達了地跨歐、亞兩洲的“眾城的女王”——伊斯坦布爾。


    海姆達爾的最初計劃是幻影移形,不是說事情迫在眉睫嗎?


    最後他們卻是坐馬車飛過來的,因為雷普舍先生暈移形,據說嚴重時會立即休克;海姆達爾後來建議使用門鑰匙,亂作一團的交通指揮中心自顧不暇,根本找不到能說出個所以然來的人;巫師壁爐也被排除在外……


    隻剩下速度最慢也最平穩的天馬拉車這一個選擇了。


    他們從車上下來後,雷普舍先生捂著嘴跑到一旁,海姆達爾以為他連馬車都暈上了,雷普舍先生勇敢地吸了幾口氣,平複了體內的翻江倒海,白著一張臉,催促海姆達爾趕緊上路。


    海姆達爾也不搞象征性的慰問了,二話不說帶著雷普舍趕往伊斯坦布爾的古靈閣。


    土耳其有兩家古靈閣巫師銀行,一家位於首都安卡拉;另一家就在伊斯坦布爾。海姆達爾此次的拜訪對象妖精紐倫經常兩地跑動,據海姆達爾之前得知,近段時間紐倫常駐伊斯坦布爾的古靈閣。


    他在伊斯坦布爾裝飾華麗但氣氛不夠融洽的古靈閣銀行前廳隨手攔住一個表情不善的年輕妖精,妖精聽了他的會麵請求後沒有對他的突兀不加理睬,而是口氣生硬地讓他等著。


    五分鍾以後,紐倫親自出來迎接。


    “斯圖魯鬆先生,是什麽風把您吹來的?”紐倫的臉上看不見絲毫笑容,但海姆達爾知道這已經是它能付出的最大友善了。


    “一股從拉脫維亞吹來的風。”海姆達爾說。


    紐倫皺了下眉,它微微張口,尖利的牙齒在唇間若隱若現。


    雷普舍沒來由地哆嗦了一下,他素來對妖精沒有好感,但他的工作又迫使他不得不時常與這些不知道友善為何物的生物打交道。


    經過這些年的接觸,海姆達爾覺得妖精們不是不懂友善,它們隻是懶得對巫師虛情假意。


    “那裏的情況對巫師很不利。”紐倫不帶感情的說。


    “我們今天來此的目的確實和拉脫維亞有關,但您可以放心,我不打算把土耳其的古靈閣牽扯其中。”海姆達爾拿出他的誠意。


    紐倫沉思片刻,視線落到雷普舍身上,後者扯出僵硬的笑容。紐倫心不在焉地轉開視線。


    紐倫把二人帶進它的辦公室,關上門前要求其他妖精暫時不要打擾。


    “我就開門見山了,”海姆達爾知道妖精們不喜歡聽廢話。“我們今天的目的地是拉脫維亞的古靈閣,與我們見麵的妖精是該古靈閣的代表阿卜。”


    “阿卜?”紐倫有些意外。


    “有什麽問題嗎?”海姆達爾問。


    “不,沒什麽,請繼續。”


    “我們希望您能為我們的此次出行提供幫助。”


    紐倫不傻,“您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海姆達爾看向雷普舍,心裏嘀咕這家夥不夠默契,結果發現後者還在“調時差”,目光渙散,仿佛下一秒就會暈厥,臉色比剛才更加糟糕了。


    “紐倫行長,能不能為我的同事沏一杯茶?”海姆達爾說。


    紐倫一拍桌子,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水出現在雷普舍麵前,後者後知後覺地道謝,接過杯子兩眼無神地看著。


    海姆達爾決定暫時不理他,當仁不讓地接過主導權,對紐倫說:“我們目前對拉脫維亞的局勢掌握不足,我們此次出行的目的針對的是古靈閣銀行的關閉傳聞,如果是真的,是不是說明那邊的情況比預計得更加糟糕?”


    “巫師們是不是懷疑那裏的妖精冷眼旁觀局勢的愈演愈烈,完全是為了從中牟利?”紐倫很快聽出了海姆達爾的言下之意。


    海姆達爾沒有否認這個猜測,“難道不是?”


    “我不否認,妖精們不關心巫師世界的風雲變幻,我們隻關心我們的利益是否受到影響。”紐倫不打算粉飾太平。“假如拉脫維亞那兒的混亂製造者占據了上風,並最終贏得了該國魔法部的實際控製權,妖精絕不會為被欺壓的巫師出頭,這一點是肯定的。”


    海姆達爾並不意外,“您認為阿卜會對我們說什麽?”


    紐倫卻沉默了,“……老實說我不是很了解阿卜,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聽到阿卜的名字了。”


    海姆達爾警覺地說:“這個阿卜曾經做過什麽嗎?”


    紐倫敏感地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


    海姆達爾想了想說:“如果我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您提供好處,您願意在阿卜麵前為我們說好話嗎?”


    紐倫感興趣地挑起一邊眉毛,“好處?什麽樣的?”


    “我不知道您想要什麽樣的,但我會盡力而為。”海姆達爾保證道。


    紐倫說:“您希望與阿卜的會麵出現什麽結果?”


    “如果拉脫維亞的巫師有需要,古靈閣銀行不能一概不問就把巫師們拒之門外。”


    這樣的要求並不涉及妖精本身的利益,因為無論正義還是邪惡,兩方的生活都離不開巫師銀行。


    “您讓我想想。”紐倫遲疑道。


    三、


    經過一番交涉,威克多終於弄明白手下的巫師商人為何被妖精們停止了一切業務往來,原因與灰色交易無關——想來也是,妖精哪會管錢財的來源;與商人們的自身行為也不存在絲毫聯係;之所以被拒絕,根本原因在於魯米利亞祖上殺過妖精。


    那位先祖在十八世紀的妖精叛亂中為巫師世界的繁榮和平立下了汗馬功勞,手刃數名帶頭禍亂巫師世界,並屠殺無辜百姓的小頭目。對巫師們來說那場動亂留給今天的是警醒,對妖精們來說,仇人就是仇人,即便打著正義的名號撥亂反正那也是對巫師有利,魯米利亞先祖是殺害了無數妖精的麵目可憎之人。妖精們銘記於心,永不忘卻。


    曆史告訴我們,妖精十分記仇。


    早不報複晚不報複,偏偏趕在這個時候?


    威克多突然想到與小拉卡利尼的那段對話,莫非妖精的這些動作與局勢的不穩定有關?記仇是個借口?


    威克多嚐試以個人名義,在索非亞的古靈閣銀行內辦理業務,妖精們沒有拒絕。當他以母親的名義,再一次試圖辦理業務,妖精們依然沒有拒絕。


    威克多這下肯定,妖精們的的確確在找借口。


    它們準備幹什麽?


    不太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克魯姆先生。”保加利亞古靈閣的行長皮卡叫住欲轉身離去的老爺。


    “您好,皮卡行長。”威克多停下腳步。


    “我們很久沒見了。”皮卡說。


    威克多詫異皮卡的寒暄口吻,麵上不動聲色,“我如今在為魯米利亞家的生意奔走,原本一切很順利,最近不知為何貴行對我突然變得不再友好,我剛才還在琢磨是不是把全部業務轉出索非亞。”


    皮卡很不高興,有些妖精在人類麵前不屑掩飾真實情緒。


    “你不能!”皮卡硬邦邦的說。


    “我為什麽不能?”威克多不以為然。


    “那是古靈閣的財產!”


    “恕我直言,那屬於魯米利亞家。”


    皮卡怒不可遏,該死的巫師,理直氣壯地揮霍著妖精們的財務,早晚有一天要叫他們後悔,讓他們知道妖精們的辛勤勞動不是為了取悅這些永遠不知道感恩的人類!


    皮卡被一波又一波的負麵情緒衝刷著,眼看即將爆發,一位年邁的妖精氣喘籲籲的跑來,這樣的情況十分少見,來往的妖精及巫師們紛紛好奇地探頭探腦。


    年邁的妖精跑到皮卡身旁,在它的尖耳朵旁飛快嘀咕著什麽。


    皮卡的表情霎時由怒火膨脹轉為驚愕恐慌。


    “真的?”皮卡尖聲問。


    年邁的妖精扶正歪到一旁的眼鏡,肯定了皮卡的詢問。


    皮卡坐立難安地兜圈子,它不經意地轉頭與冷眼看向自己的威克多四目相對。皮卡好似突然發現了什麽,但臉上隨之而來的猶豫又有些耐人尋味。


    威克多對皮卡的一驚一乍不感興趣,掉頭走向櫃台,準備付諸行動。


    皮卡三步並作兩步攔住威克多的去路。


    “滾開!”老爺冷酷地俯視。


    “克魯姆先生,有話好好說。”皮卡的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咋舌與莫名。


    “我對你無話可說。”


    “我有話,我有話……”皮卡向旁邊的年邁妖精使了個眼色。


    後者心領神會,索非亞古靈閣中不多的巫師被妖精們以“提前閉門”的理由驅走。


    妖精們送走最後一個因被敷衍了事而唧唧歪歪的巫師,古靈閣的大門應聲關閉。


    “克魯姆先生,咱們什麽都可以商量。”皮卡努力擠出和善的表情,可惜不太成功。


    “你又想給我出難題?”威克多抱胸問。


    “不是,您聽我說,”皮卡苦哈哈的說。“這都是有原因的,我是說我們妖精。”


    “一切為了利益,不是你們的座右銘嗎?”威克多似笑非笑。


    “我就長話短說了,請您務必聽我說完。”皮卡努力忽略威克多的冷嘲熱諷。“今天國際巫師標準製定委員會將派遣代表趕往拉脫維亞,與那裏的古靈閣銀行的代表會麵。談判的目的可能是為了當地古靈閣的關閉,我猜測國際巫師聯合會不希望拉脫維亞的古靈閣不再開門迎接巫師……”皮卡說到這裏開始支支吾吾。


    “您這可不是長話短說了,我聽了半天沒摸索到中心思想。”威克多不耐的說。


    皮卡一咬牙,拉住威克多的褲子欲蓋彌彰地轉了個方向,好像這麽做其他妖精就不存在了一樣。


    “我們不希望這次會談順利進行,我們需要一個向巫師興師問罪的借口。”


    “讓我想想,”威克多眯了下眼睛。“難道你們準備對國際巫師標準製定委員會的代表做點什麽,然後再把這件事嫁禍給……巫師?順便再獲得一個就像你說的‘興師問罪’的契機?”


    皮卡點頭,“計劃已經就緒,事實上直至目前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威克多暗暗琢磨,給魯米利亞戴帽子是否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你為什麽改主意,把如此機密的事告訴我?”威克多不相信皮卡會無緣無故表達善意。


    “因為之前我不知道我的兄弟也會出現在那裏。”皮卡六神無主地說。


    “你的兄弟?”


    “紐倫,土耳其古靈閣的行長,紐倫是我父親弟弟的孩子。”


    威克多麵無表情,“你為什麽認為我會幫助你?”


    皮卡看著他說:“這次國際巫師標準製定委員會派遣的代表之一是海姆達爾.斯圖魯鬆。”


    老爺一愣,然後咬牙切齒。


    四、


    他們乘坐紐倫行長引以為豪的私家馬車抵達拉脫維亞後,一行三位便感受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熱忱”。


    “斯圖魯鬆先生,我的馬車很不錯吧?”馬車停靠後,紐倫忍不住問了第六遍。


    “很好,很平穩,而且速度快。”海姆達爾不反感奉承紐倫。


    “我們古靈閣發展一下這個業務你看可行嗎?我們可以派馬車接送客人,但是要收錢。”


    也就是收費的班車。


    這位年輕的妖精還沒有完全被“仇巫”的世代情緒洗腦,偶爾還會冒出異想天開的念頭與可恨的巫師分享。


    “我看可行,不過定價是個問題,”海姆達爾還真琢磨起來了。“全看你準備用馬車款待哪一類客人。”


    “當然是vip。”


    “古靈閣的vip客戶還差一輛馬車?”人家都有私人專車。


    “您就沒有。”


    斯圖魯鬆主席遭受會心一擊。


    已經緩過神來的雷普舍聽著他們的對話啼笑皆非,他搖搖頭,起身拉開車門。


    整座馬車猛地一顛,雷普舍腳下一滑,向後摔倒在椅子上。


    海姆達爾順手扶住他,雷普舍正要道謝,馬車又開始抽風似的劇烈震動,這次的震動比剛才時間長。


    滑開的車門外傳來天馬驚恐的嘶鳴。


    海姆達爾拔出魔杖,關照一人一妖精注意安全,慢慢朝打開的門靠去。


    又一聲撕心裂肺的嘶鳴傳來,紐倫按耐不住抓住門框。


    馬車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橫著掃擊出去,車廂搖搖晃晃地飛.射.出去,可憐的雨點天馬在半空中咽了氣,馬車落地後直接摔在了地上。車廂的一邊車輪岌岌可危地翻起,眼看就要翻車,千鈞一發之際,整座馬車仿佛被由上至下的力量拍了一把,高抬的車輪安安穩穩地落迴地麵。


    翻車多帶來的後果被及時阻止。


    掄著棒槌的龐然大物發出嗚嗚的叫聲,笨重地向馬車走去。


    車輪在地上劃出一道不規則的凹痕,深深淺淺,觸目驚心,龐然大物腳下一深,差點被絆倒。


    龐然大物又懊惱地叫了兩下,在馬車外停住,它伸出手抓住車輪,正要用力,車廂的門猝不及防地彈起,啪的一聲脫離車身,砸向龐然大物灰撲撲的大臉。


    龐然大物的鼻子被車門敲中,它痛唿一聲,鬆開手捂住鼻子。


    握在右手的大棒槌被它丟棄在地。


    馬車內,屏息靜氣的三位同行者小心翼翼地對視一眼。海姆達爾在另一邊的車身上開出一個窟窿,向雷普舍和紐倫使眼色。


    紐倫麻利地鑽出窟窿離開馬車,雷普舍笨手笨腳地起身,一頭撞在窟窿上方的車身上,發出砰的撞擊,幾乎散架的馬車跟著晃了一下。


    雷普舍的嗓子一緊。


    外麵的龐然大物也注意到了這番不同尋常的動靜,它捂著鼻子笨拙地低下頭朝車廂內看來。


    雷普舍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盡快轉移!”海姆達爾丟下這句,迎著龐然大物一個化形衝出。


    龐然大物因突如其來的飛鳥抬起頭,傻傻地揮動粗壯的胳膊在上方撈動。


    白隼敏捷地躲過龐然大物的手掌,見縫插針地收翅往下一沉,利爪抓在龐然大物的臉上,讓它想起了疼,忘了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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