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嘟”聲一秒鍾,停頓大概三秒鍾,如果對方沒接聽大概會持續這個有規律循環的聲音七十秒左右,然後出現提示音,代表著這通電話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蔸娘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唿吸都不太順暢。她沒有到家,而是站在迴家總會經過但是沒有什麽人會選擇走的小巷子裏,一手扶著電線杆,另一隻手緊緊扣著手機,手指尖都在出汗。


    等待音還在“嘟、嘟”地響,她心裏默念著希望不要被接聽,就讓她錯失聯係的機會沒有聯係上就好,時間似乎過得很慢,在這一瞬間一秒都等待得無比漫長。


    在等待到第十秒的時候,蔸娘聽到了對麵連接通話的滋滋兩聲雜音,接著是她許久未聽見的低沉男性聲音,林嘉文的聲音:“嗯,怎麽了?”


    蔸娘飛快地眨了三次眼睛,著急想開口但是因為太過緊張第一個聲音沒發出來,還把自己嗆咳嗽了半聲,縱然之前在腦袋裏已經打好了數份稿子,一瞬間還是慌了神,第一個字應該說什麽都沒了主意。她支支吾吾了兩秒,因為咳嗽而聲音又小又沙啞,對著對麵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文叔……”


    她聽見林嘉文在對麵輕輕地笑了兩聲,再應了她:“嗯?”語氣就像對待剛剛從幼兒園迴來的孩子,說要分享今天發生了什麽有趣事情,耐心家長會用的語氣。


    “我……我……”蔸娘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留下一顆汗,弄得鬢邊癢癢的、濕漉漉的,聲音越來越小,話都還沒開始說。她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眼睛緊緊一閉,跺了跺自己的腳後跟,幾乎是提著嗓子在說話:“我今年七八月份,就……可能,沒法去香島了,一二月份也,也沒時間去。但……但我之後打算去考個離香島近的學校,很快就能把這幾個月的工作量找補迴來!”


    蔸娘磕巴地說完了全部想說的話,打得草稿一個沒用上,一股腦全部把事情都說了出去,幹幹巴巴的,沒有修飾也沒有寒暄。蔸娘說完了,心也跟著涼了半截,深吸一口氣之後蹲在了牆根前麵,就像一個已經接受了無法翻案的人,等待審判降臨。


    林嘉文對她說話一向平靜又溫和,這次也沒有例外,他隻是平淡地迴了一句:“這樣。”


    蔸娘著急忙慌迴答道:“是的。”


    “高三了噢?”林嘉文沒有結束對話匆匆掛斷,而是發起了按道理來說,本來應該由蔸娘這個做頭馬和契女的人應該先開始的寒暄。


    “喺啊……課排到假期去,沒空過去了。”蔸娘小心翼翼接著話茬,把請假理由補充完整。


    “有沒有好好休息啊。”林嘉文問她。


    “有……有啊。”蔸娘迴答道。她其實每天睡得實在有些少,但是也沒得選,與長輩說話從來報喜不報抱怨倒是讓她也習慣了給個放心的迴答。


    “周末不用去蔸姨那邊,好好補覺。聽其他幾個大佬,小孩在北上念書的,說畢業班學生晚上下學都好遲,你學校什麽時候放學?”


    “十點吧……”


    “晚上十點?”


    “嗯。”


    “還是自己迴家。”


    “家離得近,自己迴方便點。”


    “我讓人過去陪你一年上下學。”


    “不用啊文叔,太麻煩別人了,就走一小段路的事情……”蔸娘繃緊了脖子,忽然感到緊張起來。


    “怕同學看見沒法解釋啊?”林嘉文在對麵笑著說,“給你派個女仔啦。”


    “我隻是去上個學,沒有危險的。文叔做生意都要用人的,不好因為我自己的事情把文叔的人拿來用……”蔸娘迴答得心驚膽戰的,但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


    “頭馬拿走人用天經地義的事情,你就當身邊多了一個幫你拎書包的人。”林嘉文說,“是不是怕我在你身邊安排個人監視你管你啊?”


    蔸娘眨了眨眼睛,感覺手指頭都有點發抖,雖然知道打電話是看不見對方的,但還是猛搖兩下頭:“契爺管契女也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我沒介意的!”


    她聽到林嘉文沒有馬上說話,但是對麵傳來很輕很輕的長長唿吸聲,她猜林嘉文現在應該還在抽煙。但是他在蔸娘麵前似乎很少會把煙點上,甚至不讓別人在蔸娘身邊抽煙。


    過了一會兒,林嘉文和她講:“多休息,小孩最重要的隻有養身體,其他的以後都有機會。”


    “好。”蔸娘點點腦袋。


    “還有沒有其他事情呀?”


    蔸娘輕輕地,“嗯……”了一聲,她本想要不要像黎黎說的那樣,哪怕做做樣子問一問林嘉文的近況,可是她又不知道怎麽開口比較好,思索片刻還是作罷,於是小聲地說:“沒有了,文叔。那……那我就,不打擾了。”


    “好。”林嘉文輕聲細語的,說完就掛斷了通話。


    蔸娘長長舒了一口氣,慢慢從牆根邊上站起來。她感覺有點恍惚,心裏空蕩蕩的,她想可能是終於完成了一件焦慮了太久的事情,所以一下子變得疲憊。她腳步匆匆地往迴走,雖然太陽都還沒落山、天還亮,但她現在就很想睡覺。


    蔸娘在母親迴家的時候聽到了動靜,一骨碌從床位爬起來,麻利的套上衣服,動作行雲流水坐在了書桌前,翻開一頁化學卷子,一低頭發現這頁是空白的,於是趕緊往前翻了幾頁。


    寫下第一個選擇題答案的時候,她聽見母親把鑰匙放在玄關櫃子上的聲音,她其實完全就沒看見題目上寫著什麽,但是手比眼睛還快。


    但是很快問題就浮現出來,蔸娘意識到她沒有做晚飯。


    蔸娘揉了揉額頭,把臉埋到了紙上,被反複利用過的再生紙張有一股不太好聞的油墨和木漿味,讓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她從椅子上起來,走出去,看著母親的眼睛怯生生的,像是闖了禍的小孩:“今天考試早迴來了,但是有作業,我寫了忘記時間,飯沒做。”


    媽媽看上去倒是不在意,把客廳裏電燈都打開,說:“沒事,那點外賣吧,你要吃什麽?”


    蔸娘感到意外,不太確定地瞪著眼睛,點了點腦袋。同時也覺得好笑,她和母親生活多年但還是總有捉摸不清她的時候。


    晚上蔸娘睡得早了點,父親依然還沒迴家,但是母親最近總是幫她把門關上。


    也許是覺得高三備考重要,怕總是醉酒歸家的父親,迴來會吵到她。


    但她今天其實沒有那麽困,大概是迴來之後睡了一會兒的緣故。


    蔸娘躺了十分鍾不到,悄悄摸上手機,再把薄被子扯過腦袋,給黎黎打電話。


    還沒等黎黎發出一個聲響,蔸娘搶話搶得又急又小聲:“我和文叔說了!”


    “乜啊?”


    “暑假寒假沒法去香島的事情啊。”


    “哦——啊終於說了。”


    “是啊!”


    “那他又說什麽嗎?”


    “沒有啊!他就說可以,然後叫我多休息不要太累,姨婆那邊也看著沒時間就別去了。還有,“蔸娘咽了咽唾沫,擔心自己的聲音會不會太大,又放低了聲音一點,把手機靠得離嘴唇更近了,“還有他說不放心我晚上一個人走夜路,要一個女孩子過來幫我同我放學。”


    “這不是挺好的嘛!”


    “我擔心又欠人家人情債哦。”


    “這有什麽人情債啊?你是契女欸!”黎黎現在大概把眉頭皺起來了,說這句話的時候。


    “我借了文叔的人過來陪我放學啊!這是,借人啊!還不是人情債?”蔸娘一邊小心翼翼,說話聲音隻剩氣音,一邊忍不住嗓子提高。


    “好吧好吧……那你為什麽這麽怕欠他人情債啊,他看上去很喜歡你啊。”黎黎說。


    “我還欠了他七百萬,還拒絕了本來應該可屬於幫派的街區,好多錢從我這裏流走的。”蔸娘解釋說。


    “要是他本來也不想要呢。”黎黎安慰她。


    但是蔸娘還是不太放心,小聲嘀咕了一句:“就是因為他看上去好像真的很喜歡我,我才總怕欠他嘛……”


    黎黎發出一聲疑惑的聲音:“幹什麽啦,他要是對你兇,叫你還七百萬,還不起剁你手指頭,你才放心啊?”


    蔸娘想了想,說:“這樣我至少知道怎麽還啊。”


    “你受虐狂哦。”


    “就當我是好啦。”


    黎黎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說了一句:“那你和你爸爸媽媽也這麽擔心欠債啊?”


    蔸娘沉默了一陣子,在心裏思索一會兒,輕輕迴答一聲:“嗯。”


    黎黎發出一聲歎息,說:”你這樣會活得好累哦。“


    蔸娘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句話了,她大概都已經接受了。


    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一會兒,蔸娘隻能在耳朵邊聽到非常細微的電流雜音,接著她不是很放心地開口:“也沒有辦法知道文叔派過來的是誰啊?”


    “啊?這樣會很明顯誒!”黎黎說,“但是應該很好認吧,畢竟要陪你一起迴家的。”


    “這倒也是啦……”


    “我應該會在她從這裏出發的時候知道是誰,我隻能提前四個小時左右告訴你噢。”


    “她開始過來的時候啊。”


    “是啦。”黎黎說,“你還有一半的身份是普通學生,他肯定也不能做得太明顯,要是讓不放心的人知道你的名字,那文叔那邊也會變得很麻煩難做。”


    “也是啦。”蔸娘輕輕地說。


    分班考試的成績出的很快,帶高三學生的老師和高三的學生一樣忙的不可開交,卷子總是連夜改的,學生像是被鞭子抽著往前趕的馬,他們手裏拿著鞭子,但也被趕著。


    蔸娘看看自己的成績單,偏科的情況依舊,該高的還是高,該低的還是低,沒有什麽變化。排名相比較上次的年段考試也沒有變化,沒有變化到個位數。


    蔸娘看著這一串一串數字感到困倦,悄悄地在因為發卷子而變得吵鬧片刻的班級裏趴在桌子上休息一會兒。同桌的短發妹拿到成績單之後連看都沒有看,放在手裏當作一條沒有意義的碎紙,在手中隨著與人說話的動作上下飛舞,似乎隻是一個幫她看上去肢體語言更加豐富的工具,沒過一會兒,又被隨手壓在哪本書底下。


    短發妹說她的目標就是要去一個幫派人眾多而且繁華的城市,找一個很會疼人又會賺錢的大佬做阿嫂。


    蔸娘沒有和其他人一樣,對這個想法做出“不切實際”或者“太過作賤自己”的評價,聽到了之後隻是點點腦袋,說:“做阿嫂會不會好累,還要擔心被大佬的死對頭整?”


    短發妹想了想,補充道:“那就要找一個會疼人、會賺錢,而且仇人少的大佬咯!”


    蔸娘再一次點點腦袋,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心裏暗暗想著她別不小心去了香島就行,不然雙重身份的秘密都不小心給她撞破。


    學生們重新排了班級,和班級裏的座位。


    短發妹樂嗬嗬跑到了末位班級去,光明正大的帶了卷發棒來上課。蔸娘的成績不上不下,中規中矩,沒有在重點的那個班裏,排在和重點班用同一批老師的班裏。


    分班之後的第一天,就來了兩個插班生,高三的班級中有學生的調動很正常,老師甚至不會多花心思去介紹他們的名字,哪裏有空來坐哪裏就好,大家也不會想建立什麽同學情誼、朋友關係。


    蔸娘班上一個,隔壁班一個;一個男生,一個女生。女生在隔壁班,留了長發,不太喜歡說話。因為林嘉文說的是會派一個女孩兒過來,於是蔸娘隻偷偷關注了一下隔壁班來的女生。女生總是一副厭世的表情,即便是高三,她也能每天早上帶著全妝來上課。


    但是黎黎在她來之前沒有任何的通知,那大概不是她。


    蔸娘會抽空給黎黎發消息,甚至發得有些頻繁,問她林嘉文派來的人有沒有動靜,能不能知道是誰。


    黎黎被她問得無可奈何,隻能迴複她:“耐心點啊大佬!”


    蔸娘時不時還是會和短發妹一起去學校裏麵的小賣部。短發妹依然很喜歡在各個班級裏來往聊天,於是哪個班裏來了幾個插班生,是什麽來頭她也第一時間能問到。蔸娘覺得她比起做阿嫂,可能更能去做情報販,和中間人搭夥兒,可以在各個幫派的紅棍和大佬之間混得很開,如果沒有太用力過猛的野心,又能穩穩當當賺錢,出了什麽問題隻要前期把關係撇的夠幹淨,一樣能全身而退。


    短發妹覺得蔸娘最近對插班生的關注,反常得有意思,明明之前待了兩年都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高三時候反而突然來了興致。她嘻嘻笑著調侃,說前同桌是不是壓力太大。蔸娘一臉不好意思嘿嘿笑,靦腆承認就是她猜的這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蔸繁花半生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佐落幹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佐落幹杯並收藏一蔸繁花半生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