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秒蔸娘下意識以為晃碩在滿嘴跑火車,但她有想到:這個可是晃碩,再離譜的話都可能是實話。於是她開始相信了。


    “什麽品種的馬蜂?刺也太粗了吧!”蔸娘在腦子裏估摸了一下大小,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來。


    “我兄弟咯。”晃碩輕輕地笑了笑,看著她一臉錯愕的樣子感覺好玩。


    蔸娘輕輕發出一聲“哦”,晃了晃瓶子,看見瓶底還有一層淺淺的水液,於是問祂:“這些是它的神經毒素啊?”


    “應該是吧,我對他沒有研究啊。”晃碩把茶幾搬開,兩張沙發拚到一起去,勉勉強強成為一張四周都有遮擋物的床鋪。


    蔸娘想了想,忽然又想到什麽,眉頭又一次皺了起來,看上去還是有點驚恐:“可是馬蜂的刺不是一次性的……你對你兄弟做了什麽?”


    “我打不過他的啦,他被帶迴來時候鬧脾氣和其他人大打出手,最後被我家裏的老豆砍掉了胳膊。”


    “啊?”


    \"嗯。“


    “那……”


    “當天晚上就長迴來啦。”


    蔸娘到吸著氣點點頭,心裏想著在行業內簡直和都市傳說,或是現代版聊齋誌異的宋氏,果然內部的事情處理方式都十分幹脆並且聽著就很嚇人。


    “你見過他噢。”


    “啊?”


    “嗯。”晃碩點點頭。


    蔸娘這下子想起來寒假在洪生的地盤上看見的那個箱子,還有從裏麵放出來的從冰塊裏解凍的人,他的眼睛確實是一對酷似昆蟲的複眼。蔸娘想著,輕輕地發出一聲“啊……”


    “他說,你嚐起來像和有一種像我們家島嶼上的新生兒的味道。”晃碩補充道。


    但蔸娘不想對此展開詳細的詢問。


    “他咬了你哪裏?”晃碩一邊鋪好薄薄的毯子,一邊問道。


    “他沒有,隻是……”蔸娘迴憶了一下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記憶的場景裏都是血肉模糊,她忍不住咽了咽喉嚨,“隻是,舔了我的臉上的……應該都是別人的血。可能他說的是別人的味道。”


    蔸娘和晃碩並排躺在用藤椅沙發拚合組成的床上。夜已經深得窗外蟲鳴與蛙聲都變小了,按照生物鍾,蔸娘這時候應該倒頭就睡了,但是她卻因為陌生的怪異感覺而睡不著。晃碩就躺在她邊上,安靜得隻有輕輕的唿吸聲,但是她卻心跳砰砰直跳,雖然眼睛有點發酸、眼皮昏沉了,但是大腦似乎還是非常清醒的狀態。


    大概是記憶裏幾乎沒有和別人擠在一張床上睡過覺。蔸娘心裏這樣推斷道。她偶爾會在下課的時候聽見同窗的女孩們討論周末一起去玩,她們上周去了誰的家裏過夜,看了什麽電影,聊到了什麽有趣是話題,這周又準備去誰家裏,有哪些備選的電影片單。那些女孩也邀請過她,但是拒絕兩次之後,她們就不會再問,免得像是自討沒趣。


    “你睡不著啊。”晃碩忽然說道。


    “有點。”蔸娘聽到了祂的聲音之後,才敢動了動躺得有些僵硬了的背部,抓緊機會放鬆一下有點繃緊的肌肉。


    “認床啊?”晃碩翻了個身,金色的眼睛在黑夜裏亮晶晶看著她。


    “沒有吧……之前去住賓館、在文叔家裏住,也沒有睡不著。”蔸娘望著天花板,手指相互交錯疊在一起。


    “那就是怕我咯?”


    “應該不是。”蔸娘還側過臉仔細審視了一下晃碩的臉,才確定了自己確實沒有害怕,“我沒理由怕你的。”


    “我第一次和你見麵就把你打暈綁了給阿文誒。”


    “但是你好看嘛。”


    “你很會說話誒。”


    “沒有啊,確實嘛。”


    安靜維持了一會兒,晃碩的眼睛還是在一動不動盯著蔸娘看,但是蔸娘移開了視線,又看著天花板去了。


    或許是被看得發毛,還是本身睡不著就讓她現在精神有些亢奮。在一陣毫無聲音的沉默之後,蔸娘忽然開口了:“我第一次和不是女性的人在一張床上睡覺。”


    晃碩的眉毛挑了挑,“你沒有男朋友啊?”


    “沒有,但你也不是男的啊。”


    “都沒有過還是現在沒有啊?”


    “沒有過。”


    “你家要你當修女啊。”


    “我家信佛不信天主。”


    “讓你當尼姑咯?”


    “做尼姑可是要青燈古佛,不求名利,放下所有執念的,他們還要我努力考試、好好工作,以後迴報他們的養育之恩呢,所以做不了尼姑嘍。”


    “聽著怎麽感覺你爸媽也就像幫派裏的大佬一樣啊?”


    “是啊,爸媽就是家裏的大佬啊。”


    “那你是更中意家裏的大佬還是阿文啊?”


    蔸娘張了張嘴,好像把想說出來的話又咽了迴去,似乎很難在他們兩個當中做出一個選擇。在經過好一會兒的思考之後,她答非所問的說了一句:“文叔除了叫我自己的責任自己擔起來,做錯的事情就要認,其餘沒叫我一定要做什麽就是了。”


    晃碩發出一聲嘻嘻笑。


    但是蔸娘又馬上補充道:“可是他們都說,行業裏的大佬都是滿腦子隻有生意的,不會有真情,我怕如果我輕易相信了現在的文叔,以後會非常失望。”


    “那你等哪天他不喜歡你了,你再去恨他也不遲啊。”


    “那這樣子豈不是到時候會很難過?”


    “那你就暗殺他呀,你可是頭馬,你還會用毒。”


    “哇,你這個人,大逆不道。”


    “我都不是人來的。”


    “那你不可以告訴他我今晚說的話。”


    “你完蛋了,你讓其他幫派的人有了你的把柄。”


    “你好煩哦。”


    起床之後,蔸娘就忙著收拾東西得往迴趕,下午還有課。姨婆看著她頭發都來不及編,隻是隨便綁了兩圈,忍不住說了一句:“你要是實在沒時間,不用每個星期非要來。”


    “可是林生安排的……”蔸娘一邊支支吾吾顯得為難。


    蔸姨皺著眉頭,輕輕歎口氣,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幫她把落在茶幾上的筆袋放進包裏。


    裝著蜂刺的玻璃瓶被留在姨婆家,二樓鐵門後的實驗室裏,蔸娘把東西給姨婆的時候,看見自己的前輩撇了撇嘴。


    離開了那片小院子,小狗望著她搖搖尾巴,送到路口,然後站立在原地看著她離開。她坐上車,亂糟糟野蠻生長、不被修飾的鄉野間植物,快速往後移去。這是她開始暫時脫離“蔸娘”這個身份,繼續做一個省心膽小的普通年輕女孩的象征。


    “念大學肯定是為了去大城市,離家裏越遠越好啊,不然有什麽意義!”剪短發的女孩這樣說道,聲音尖銳,聲調讓人覺得刺耳。


    “這裏本來也不是小城市。”其他人這麽迴應。


    “這不一樣,這裏還是太小了。主要就是,總不能一輩子總待在老家吧!看爸媽的臉都會看吐哦。”


    “我覺得能和爸媽離得遠就挺好的,也不一定非要去大城市。”


    “那你是多討厭他們。”


    “我還是覺得離家近方便,出什麽事情能幫襯到。”


    “那他們沒事跑過來管你也方便。”


    “我媽也沒那麽恐怖啦。”


    “那你真是好乖哦。”


    蔸娘趴在桌上,不放過任何能休息的時間,她覺得自己昨天果然還是睡得太少了,眼皮直打架。


    她昨天沒有帶換洗衣服,今天校服外套裏麵穿著晃碩借給她那件絲綢襯衫,有晃碩身上的味道。聞上去有些甜膩膩的香水和清新的植物香味,她把腦袋埋進臂彎,就能聞到。


    “別規劃那麽遠了,想考哪裏去得看分數的吧!”另一個男生打斷了坐在蔸娘邊上的短發女孩的話。


    “你都沒有目標怎麽知道自己大概得考多少分啊!”短發的女孩反駁道。


    蔸娘被她忽然拔高的音量震得一抖,接著把腦袋側到另一邊去。


    加了晚自習之後,放學時間成了他們外出吃飯的時間。


    蔸娘跟著同學一道,去學校附近旁邊的小店吃頓便飯。店裏的燈泡已經老舊,是冷白色的白熾燈,讓整個小店看上去又髒髒的,又有點陰森。


    在他們進店之前,店裏就坐著一桌看上去混社會的小年輕。蔸娘一抬眼就看到了,那個上學期就退了學去古惑仔的男生。


    那個男生叼著一支煙,蔸娘看見他的耳朵上又打了幾個耳洞,多了幾個亮晶晶的耳釘,手腕上綁了繃帶,似乎有點傷,白色的紗布下麵透出來一點淡淡的紅色。他的狀態和那天在巷子裏遇見的他也不一樣,雖然還是警惕的,但是沒了慌張和驚恐,身上雖然又多了幾塊樣式花哨的紋身,但沒有血汙,還算幹淨。


    穿著校服的學生們,和這群穿著打扮張揚的年輕人仿佛來自兩個不同的宇宙。兩群不同的青少年也很有邊界感地自覺當做沒有看見對方一樣,各坐在店裏最遠的兩桌。


    和蔸娘同行的學生在說著下午做的題目,答案不太相同,於是他們相互討論起來,說是討論,倒不如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是對的,逐漸語氣都要激動起來。也有不太下課了之後就對課本都不太感興趣的,趴在有點幹涸水漬痕跡的桌子上玩手機,眼球反光是板板正正的四邊形。蔸娘眼睛有點酸,沒有聚焦地落在那些被隨意塞進筷子筒裏的一次性筷子上。


    餐館另一頭的那些年輕幫派人的話題就和他們不同,不會有什麽課本知識,也不會有不擅長的學科,蔸娘忽視了耳邊清晰的那些關於學校八卦和試題的話,耳朵倒是更加願意汲取更遠處那些古惑仔的說話聲。


    大概是做學生有點累了,所以忽然開始有點想念充滿不確定的生活的長假生活,蔸娘在幾個瞬間甚至覺得,遇上奧斯汀並且被迫處理接二連三湧來的麻煩,那一陣的日子更讓她想念。


    遠處的古惑仔在聊著他們昨天買的賭局情況,有人一晚上賺了不少,有人虧得直抓腦袋。那個從學校退學的男生,蔸娘現在已經可以在一群古惑仔中認出哪個聲音屬於他了。


    同行的人問他,怎麽都不加入賭局,雖然不是每次都包賺,但是也有幸運的時候,試一試總會有好運氣的時候。他一如既往地不愛說話,即使在幫派裏呆了半年左右了,該見的、不該見的,大概都有所知悉了,但是他還是寡言少語,在吵吵鬧鬧的人群中顯得完全沒有存在感。他聲音低沉地迴答:“算了,哥,我對這個實在沒興趣,也記不住規則。”


    “你這人可真無趣!規則很簡單的,學一學就會了!”被他叫做哥的前輩看上去沒有輕易放棄,很想讓他也感受一下做古惑仔揮金如土的樂趣。


    他沉默了兩秒,還是維持著推脫:“我學不會的,我都從學校退學了,一看就不是會學得進去的料。”


    “這可不一樣,學校教的隻會讓人變笨,上賭桌才會變成真男人。”那位前輩說完自己哈哈大笑起來。


    他隻是輕聲陪著笑了兩聲,好讓前輩看上去不是自娛自樂。


    “說真的,試一次,給我一次麵子。”前輩又說道。


    “今天還是不了,晚上還有事要做。”他說道,罷了喝了一口茶水。這個語氣聽上去並不是一個很輕鬆的活兒,足夠讓這個平時沒有什麽情緒擺臉上的男生,都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前輩歎一口氣,在他胳膊上拍了拍:“知道了,今天就放你一馬。也別太緊張了,以後事做多了都會習慣,我們做大佬們給的事,都已經和吃飯喝水一樣了,你過不了多久也一樣的。”


    他顯得有些不夠機靈,但是足夠規矩,輕聲地客氣迴答:“謝謝哥。”


    接著在他們聊天的聲音裏,蔸娘就沒有聽到那個男生的聲音。


    店員急匆匆端上來幾碗的冒著蒸汽的麵湯,放在桌上的時候碗底和桌麵發出碰撞響聲。蔸娘坐著的這桌學生不約而同地停下來的口中本來在談論的所有話題,伸手抽出一次性筷子,他們之間的話題很快轉變成“你點了什麽吃的”。


    蔸娘吹了吹冒著熱氣的湯,試了兩口還是覺得燙。但是看時間,離晚自習上課的時間有點緊迫了,她隻能盡量忍受一下溫度過於高了的湯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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