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蔸娘接起電話,疲倦地發出一聲鼻音,一開口就忍不住打起哈欠了。


    “這麽困啊?才起?”對麵是黎黎一如既往很有精氣神的聲音,聽上去似乎永遠不知道疲倦一樣,讓蔸娘都有幾分羨慕。


    “我倒想呢……昨天睡太遲了,上午又要上課,十二點多才下課,現在才到蔸姨家。”蔸娘把腦袋靠在門框上,泄了力氣任由自己放鬆片刻。看門護院的兩隻狗似乎是把原來的地方趴得熱了,換了個地方,吐著舌頭挪到了蔸娘的腳邊,挨著它繼續趴下。


    “星期六還上學啊?”黎黎聽上去很不解。


    “高三嘛。”蔸娘感到腳踝的皮膚挨著毛茸茸的觸感熱乎乎的,雖然是初夏悶熱的氣溫,但是還是感覺到了舒服。於是她索性蹲下來,坐在台階上,手放在小狗的背上一下一下輕輕的順著,雖然它們的毛上都沾上了點土,髒兮兮的。


    “這麽麻煩,你還不如和文叔說,直接把你送到這邊的那個大學裏去,考試都不用了,他又不是做不到。”黎黎說。


    “不行啦,我做學生用的名字都不是蔸娘,我爸媽都不知道我在外麵做人家幫派頭馬的,莫名其妙被一個幫派大佬保送進什麽大學,那我不是完蛋了。”


    “所以你一開始為什麽要兩邊都要選嘛!”


    “文叔沒說不可以嘛。”


    “你這叫作繭自縛哦。”


    “不要說出來啦,我都好苦惱了。”蔸娘把下巴搭在膝蓋上,悶悶不樂地說。


    “我還以為你會這麽選都想好要怎麽辦了。”


    “沒有啊,想好了我都不會兩邊都要。”蔸娘又一次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你不會打電話過來就為了調侃我吧?”


    “當然不是啊,但已經習慣了嘛,每次見到你都忍不住逗你一下,然後讓你發出那種……怎麽形容呢?好像被糖果糊住了嗓子一樣,舌頭也黏糊糊的發出那種跟小孩子撒嬌一樣的聲音,抱怨我過分。聽完我就覺得心情大好。”黎黎大方承認。


    蔸娘感到哭笑不得,但是還是用了黎黎所說的那樣撒嬌一樣的說話方式笑著埋怨了一句:“你好討厭哦!”


    “大佬縱容咯。”黎黎反而洋洋得意起來。


    蔸娘倒是也習慣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她意外地很樂意接到黎黎的電話,好像是能夠坦然地放鬆直白地說自己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正在煩惱什麽、又在期待什麽,不需要太緊繃繃的,不用在說話之前把要說什麽字句合適細細斟酌,讓腦袋都疲憊到發疼。無論她怎麽想在黎黎麵前嚐試裝成一個成熟的人,黎黎總有辦法讓她在三句話之後原形畢露。


    “你上次說,幫你留意一下宋氏的消息嘛。”黎黎繼續說。


    “嗯。最近有什麽事情嗎?”蔸娘稍微打起精神來一點。


    “晃碩又過來了,但是好像沒有大佬聘請,不知道是祂自己想來玩,還是祂家的大佬讓祂來。”


    “祂不是總是這樣捉摸不透嘛?”


    “這個大家都有共識,但是最近比較特殊,畢竟他們家消失多年一個人,冬天在紐約無差別吃了好些人。這事其實本來都隻是唐人街洪生造成的麻煩,那個人從籠子裏放出來,失控在紐約連續弄死吃掉的又一些是外行平民,把nypd忙得焦頭爛額,而且隻有一個亞裔警探大概知道那個人長什麽樣,但是因為他之前私自去幫派地盤,被發現之後一直在坐冷板凳,不過,其實他也幫不上什麽忙,畢竟宋氏的人都不是正常人可以解決的。這事就麻煩在,這些麻煩事文叔的頭馬迴來之後不久,於是文叔也跟著一起在這件事的身份裏變得麻煩起來。”


    “啊?”


    “是咯,就是這麽離譜。”


    “不是啊,懷疑我出現在那裏不湊巧有問題,這就算了,但是關文叔什麽事兒啊?”蔸娘一頭霧水。


    “你是他的頭馬嘛。幫派裏的人一般都認為頭馬做的事多少都是授大佬的意,而且這次跟你一起去的還有藍老板誒,誰都知道文叔讓藍老板出差肯定不是為了玩,而且藍老板還帶了一個他的頭馬,怎麽看都像為他接下來想做什麽生意做準備。”


    “這樣的連帶關係也太離譜了吧。”


    “就是這麽運轉的啦。而且,香島的大佬有好些都知道,洪生雖然表麵上看上去不客客氣氣,但是私下裏嫉妒死文叔了。”


    “他都在紐約唐人街占了那麽大一塊地了,紐約華人幫派也都是他的生意,他幹嘛嫉妒啊?”


    “他是二世祖來的嘛,文叔是香島幫派進出口那塊的話事人誒。”


    “那晃碩也是宋氏的頭馬咯?”


    “祂……我覺得更像是宋氏養的一隻貓。”


    “啊?”


    “就是,祂好像完全沒有幫宋氏做過什麽工作,出來都是玩啊、給其他大佬打工啊、購物啊。一年裏有幾個月會完全看不見人,大概是被宋氏的大佬叫迴去。”


    “這麽一說確實像貓。白天出去玩,晚上迴家睡覺。那貓跑香島,其他大佬緊張什麽嘛。”


    “家裏另一隻貓有事,還是走失多年忽然闖禍了迴家,這種貓本來不應該被主人放出來的,現在出現在相關人的地盤上。”


    “那文叔那邊有什麽動靜嗎?他……我最近都沒有怎麽聯係他,也不敢主動打電話過去。”


    “你才是他的契女哦。”


    “人家做大佬很忙嘛。”


    “男人再忙都樂意女仔給自己打電話問自己情況的。”


    “那也是女眷打電話才樂意嘛,我是員工呢。”


    “契女不算女眷啊?”


    “契仔也不算兒子嘛。”


    “你這頭馬還真是做得油鹽不進。”黎黎笑了一聲,“文叔前一陣子和戎哥去了一趟俄羅斯,上個星期剛迴來,也沒有發生什麽特別的事情。不過,你做契女也改改這麽怕自家大佬啦的習慣啦,幸好大家都誤以為你性格內斂,不然都不知道怎麽揣測你和文叔的關係。”


    “好啦,好啦……迴頭我給他打電話啦……”


    蔸娘掛斷了電話,再往狗狗的肚子上揉了兩圈,然後才站起來,往樓上走。


    午後的氣溫似乎升了好幾度,蔸娘本就十分困倦,走上樓梯之後更覺得頭重腳輕,抬個手都費勁。


    她往背包裏掏鑰匙,摸索了好久才找到那串都已經染上熱乎溫度的小小金屬,開了門,小聲往屋子裏喊了兩句:“姨婆,是我哦。”


    一年中每個周末都會來至少一天,有時候如果遇上長一點的假期還會過夜,雖然許多年沒有見過,但是這樣頻繁的見麵,讓蔸娘已經習慣了把這裏當做熟悉的某一塊可以放心踏足的領地。


    她自覺的放好鞋子,從鞋櫃裏再拿出自己常穿的那雙拖鞋。蔸姨沒有理會她,隻有屋子裏大概是客廳茶幾的位置,發出一些瓷器碰撞發出小小聲響,她習以為常。她的姨婆似乎總是不太樂意見她,她們之間的話題幾乎隻有藥理和化學,那些關於如何做一個合格的“蔸”的知識經驗傳授,還有就是零零散散幾句怎麽做幫派人的忠告,不會像尋常人家一樣,長輩問孩子近況、孩子爸媽的近況,姨婆從來不在乎這些,甚至對這些寒暄都感到厭煩。


    蔸娘還在扶著玄關慢吞吞穿拖鞋,卻聽到客廳裏傳來清亮年輕的中性聲音,迴應了她隻是習慣性隨口一說的話語:“你好慢噢——”


    蔸娘身上的所有動作停頓在原地,本來困倦的精神忽然清醒了,像是在夢裏被嚇醒的,本來還在發汗的皮膚在一瞬間感到了寒冷。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尖,指甲順勢掐進手指側邊的皮肉裏,非常細微的疼痛讓她能喚迴一點點思緒,好讓自己不要處於一個動不了的僵硬的狀態。


    她唿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看上去不要那麽緊張,往玄關側邊探出腦袋去。


    先對上視線的是一雙金色的眼睛,像是一隻看見了好玩的獵物的小貓,下午的陽光很刺眼,隔著一扇白紗簾也能把屋子裏的光線填得很充足。那雙金色的眼睛因為光線而變得更淺,讓蔸娘總有一種錯覺,家裏進來的了什麽妖精。


    因為那個聲音的主人很容易辨認,蔸娘目前為止認識的人裏,會用那樣輕佻又矯揉造作的方式說話、但是又不會覺得誇張虛假的,所以蔸娘在沒看見人之前,就猜到了現在坐在姨婆家茶幾邊的人,至少其中有一個是晃碩。


    姨婆的膝頭上放著一本厚重的書,蔸娘之前看過,但是都是俄語,她看不懂一點。姨婆現在還是和往常一樣安靜地坐在藤椅沙發上,蔸娘的出現隻是讓她抬起眼皮瞥了一下,又迴到自己腿上的紙頁上。晃碩則坐在地上,隻有肩膀和腦袋露在茶幾上方,伸長手臂拿著小茶壺,一隻手指按著茶壺的蓋子頂端,把冒著白色蒸汽的茶水往建盞裏倒。蔸娘看著邊上濕漉漉但是都沒有被祂使用的茶具,意識到祂忘記了過茶漏那一環了。


    蔸娘站在玄關邊上猶豫了一會兒,躊躇地看了一會兒這個看上去很平常,但是湊在一起就完全不太對勁的場景,還是輕手輕腳走了進來。


    她還是把書包放在書房的角落裏,拿著筆袋和她最近正在和姨婆學習的藥理書走出來,坐到藤椅沙發上,靠著扶手小心地占據了一格坐著,努力偽裝平常和放鬆。


    晃碩似乎一點對她的局促沒有絲毫的察覺,祂似乎到哪裏都有著一種輕鬆反客為主的能力。祂把一個裝滿茶水的建盞舉起,遞到蔸娘的唇邊。蔸娘下意識往後挪了挪,眨眨眼睛看著祂,疑惑地眼神在那杯茶和晃碩的臉上來迴轉動。裝得太滿的茶水因為晃碩很不小心的遞送,激起水花,溢出杯子滴落了一串灑在蔸娘的大腿上。


    見小姑娘滿眼疑惑,遲遲沒有給祂迴應,祂問了一句:“不喝啊?”


    蔸娘遲鈍地接過來,拿著建盞的手懸在胸前,看著杯子底部的茶葉渣,但是沒有喝下去的打算。她思考了片刻,小聲地問道:“你不是在香島嗎?”


    “是啊,我今早剛來。”晃碩一如既往沒有意識到蔸娘的態度試探更多,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一樣把自己的行程坦誠地對她全盤托出:“好快的,這裏離香島蠻近的,三小時都到了。”


    “你沒定酒店噢?”蔸娘又試探著問了問。


    “沒定哦。”晃碩如實迴答。


    “所以你到這裏來啊?”


    “是啊。我本來想去你學校找你哦,但是想起來今天禮拜六。”晃碩說道,“我本來想問阿戎你家住哪裏來的,結果他一巴掌把我扇出他店門,和吃了火藥一樣兇。虧你情商高,都沒被他揍過哦。”


    蔸娘雖然早就見識過晃碩的思維跳脫,但是許久不見之後再接觸,她還是需要花點時間在適應和晃碩說話時候的思維模式。她對於晃碩十分沒有邊界感的想法感到有點顧慮,她相信這個非人類的家夥幹得出來祂自己說出來的所有事情。蔸娘輕輕又問道:“你還想住我家啊?我家有人的。”


    “你家管你管得這麽嚴啊?”


    “他們不認得你嘛,我也沒辦法解釋我在哪裏認識你的,和你是什麽關係。他們被嚇到要報警的,好麻煩的。”


    “這麽麻煩啊。你都好大了喔。”


    “我還沒有成年啊。”


    “都可以殺人了喔。”


    “但是年齡還是沒有成年嘛。”


    “幹嘛,都殺過人了但是還是不能去便利店買酒啊?”


    “是啊,規矩是這樣的啦。”


    晃碩笑起來,亮晶晶的金色眼睛微微眯起盯著她看:“你好奇怪,你認識我都是因為你不講規矩,你現在又好在意要守規矩。”


    蔸娘窘迫地皺了皺眉頭,嘟囔了一句:“就是因為吃了不講規矩的苦頭才受規矩嘛!”


    姨婆坐在邊上翻了一頁書,打斷了她們之間聽上去隻是寒暄隨意聊天的對話:“快去看你的書,林生不養隻會鬥狠用蠢辦法砍人的頭馬。”


    蔸娘馬上低下腦袋,連忙開始翻開被書簽標記的那一頁,拿起自己準備的筆記本。


    “別對她那麽兇嘛蔸娘五號,六號還是未成年啦。”晃碩倒是一點都不見外地為蔸娘說了一句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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