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來不及把槍奪迴來,安娜就跑得沒影了,他想叫住這個行動不受控製的行內人,但是隻是發出了半聲的“喂”,其他發音就被卡在了喉嚨下麵。安迪的注意力偏移,也讓女頭目有了可乘之機,蔸娘說到底是個幾乎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被女頭目拽住胳膊,很輕鬆地一個過肩,整個往前丟出去,後背著地狠狠摔在長毛地毯上。蔸娘摔在地上,耳朵裏都聽見自己的身體在地毯上發出一聲悶悶的撞擊聲,吃痛地叫了一聲。


    但相對的,因為蔸娘把麻醉藥在她的口鼻前捂著的時間足夠久,讓她確實感到了眩暈和無力,把蔸娘甩過肩膀之後,整個人也有些脫力,順著慣性往後倒,雙腿像是失去的控製一樣,沒有力氣站起來,連蹲坐在地,也需要用胳膊撐著身後的沙發。感覺到自己幾乎不能保持清醒,用力朝著門外那個被安娜推得撞到對門的門板上的青年喊:“別讓她們進去!不要愣著啊!”


    與此同時,蔸娘顧不上背後的疼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也跟著衝出去,安迪則緊緊跟在後麵。


    被叫到去追他們的青年一時間亂了幾秒手腳,一邊看著房間裏看上去站不起來,不知道是受傷還是發生了什麽意外情況的自家堂主,想要進去看看情況、確認她的安全,可三個陌生的闖入者正在往開著的那間屋子跑去,而屋子裏放著他們家洪大老板費盡心思找到的奇怪金屬箱子,他們花了好長時間想盡辦法弄開的,頭目也叫他優先去阻擋那三個人。於是兩件事情都想做,一時間讓他反應變慢了幾秒。


    在短暫幾秒的選擇之後,他還是選擇了聽從自家堂主的吩咐,追上去企圖攔住那三個破門而出並且衝向了貨物所在房間的三個成人和一個孩子。


    大概是因為習慣了在自家地盤上,難免隨意,也默認了洪生家大業大,不會有人敢在這座中餐館中鬧事,更不會有外來的幫派人,這樣毫無扯住顧忌幾乎算得上魯莽地闖進來,這般虎口奪食。他出來找自家的女堂主的時候門都沒有關上,半掩著的門讓安娜一下子就鎖定到了位置,根本不用再去挨個找、挨個撬鎖。


    他隻來得及拽住在最後衝出門的安迪的袖子,但是安迪很快甩手讓他脫了手。


    蔸娘跟著安娜的腳步進了門,最先看見的,是一個大概有半成年人高,寬度也一樣的正方體箱子。箱子是金屬的,被嚴絲合縫地細致焊接在一起,除了幾道若非細致觀察不然難以察覺的凹槽,其他地方平整得像是完完整整一整麵,讓人找不到任何可以窺探或者開啟的地方。


    難怪洪先生從海底找到,還打撈上來,之後這麽長的時間都在想辦法開啟這個盒子。蔸娘腦海裏想道。但是蔸娘不明白,他究竟為什麽不惜要冒著和其他本土幫派撕破臉皮的風險,用這種繞了一大圈彎子的方式搶到鑰匙。


    這個箱子現在已經是打開的狀態了,能看見有一麵的金屬板子按照紋路的結構,被向外掀開,朝著房間裏麵那一側。現在已經是冬天,而且這裏是冷凍庫下方的房間,溫度也算得上寒冷了,但是打開的箱子裏麵還在往外冒出往下沉的白氣,讓房間裏更是下降了幾度。


    蔸娘感覺身上肌肉在進來看見這個箱子之後緊繃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溫度,但這樣的變化也讓她對這個神秘的貨物,感到警惕起來。


    房間裏還有一個消瘦的男人,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對闖入的人有點吃驚。在看見安娜怒氣衝衝的臉和手裏的槍之後,第一反應是把電腦擋在胸前,往後退了半步,看上去不想有生命危險也不想惹上額外麻煩。


    蔸娘往裏走,終於看見了這個箱子裏的貨物。


    這個金屬箱子裏正蜷縮著躺著一個人,身體被冰包裹著,看上去像是一塊遺忘在急凍層最裏麵許久,身周空氣裏的水分都被凍成了冰,成為禁錮住這個人的冰的一部分,冰霜遮住了這個人的大部分樣貌,像是在這可怖畫麵中僅有的天真,但卻讓這一切看上去更加殘忍。看著這樣的場景,她忍不住倒吸了口氣。


    被冰覆蓋得嚴嚴實實的人身形細長,軀體十分消瘦,讓人想起那些來自北非沙漠故事中的木乃伊。這個被冰凍的人留著長長的頭發,頭發的顏色是一種類似於枯草的橘紅色,亂糟糟的聚集在脖子邊上,看上去,是在這個冷凍的箱子裏呆的時間過長,但是頭發依然在邊長,而冰阻攔了它們可以自由生長、垂下的路徑,於是擁擠地聚集在這裏。蔸娘看不清這個人的性別,但是從為數不多能夠看清的骨骼上形狀看,似乎並不年長,甚至挺年輕的。


    本以為看見了箱子裏所藏匿的貨物,心裏的疑惑會變少,但實際上,讓她感到謎團變得更多,而且更加怪異,甚至有些可怖。


    蔸娘正看著這個“貨物”,有些發愣,忽然被安娜往邊上重重推了一把,沒站穩,在這個晚上第五次摔在地上。她發出一聲痛唿,差點腦袋又磕到了箱子角,臉堪堪在鐵皮上停下,眼鏡框隻是輕輕碰到了冰涼的金屬表麵。也因為摔了這一跤,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符號,看上去似乎是某種亞洲文字,但是明顯被藝術化處理過,所以她不敢確認。這個符號應該能追根溯源,讓她知道這個貨物的出處到底哪個幫派、在哪個地區。


    接著,刺耳的槍聲在她耳邊響起,把她嚇了一跳,腦袋這下子磕到了箱子上。


    這槍是安娜開的。


    蔸娘捂著額頭轉過去看,看見安娜把安迪的槍貼在冰麵上開的槍,而那塊冰麵的正下方就是這個“貨物”的眉心。


    冰因為這顆子彈而出現裂痕,被打碎,發出不堪重負的哢哢聲響。蔸娘不懂她這麽做的用意,被關在箱子裏的人看上去已經沒有活著的跡象了,按照莉莉安女士的說辭,這是多年前的貨物了,如果一開始,這個人就在這裏麵,那也早就是一具標本了。


    但是安娜現在的眼神裏除了氣憤,還有恐懼。這讓本來想問個究竟的蔸娘把話統統吞迴肚子裏去。


    “雖然你很著急,但是解凍應該不是這樣解凍的。”一直站在邊上試圖讓自己沒有存在感的戴眼鏡男人輕聲說了一句,更像是調侃。


    安娜朝他大喊了一句:“收聲!”


    男人往後縮了縮,退到牆角,在嘴巴前麵做了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不出聲了。


    安娜似乎帶著某種淩駕於理智之上的仇怨在開槍,她又往同一個地方開了兩槍,三個子彈射入到這個被凍起來的人的腦子裏。


    蔸娘沒敢說話,隻是沉默著瞪大眼睛,看著安娜用這種方式撒火。雖然把槍帶進這個街區的是安迪,但是聽到槍聲之後,他表現的比蔸娘想象中的更加驚恐。


    後悔趕來的安迪一把搶過了安娜手中的槍,並朝她大喊了一句:“你在發什麽瘋啊?我們是在潛入,這裏還是洪先生的地盤!你打算把這樓所有的人都吸引過來嗎!”


    但安娜現在顯然在氣頭上,聽不進去任何話,還打算第四次、第五次再扣動扳機。安迪不得不直接上手搶過自己的槍:“喂!冷靜點啊!”


    蔸娘眨眨眼,看著他們混亂一片,還是很在意箱子上的那個圖案,於是抽空快速打開手機攝像頭,對著鐵皮上的圖案照了一張相。


    本來打算過來阻止他們接近貨物的年輕人,聽到了槍聲之後反而放棄了再阻撓,隻是停在門口,語氣事不關己地說著好似威脅的風涼話:“哇,你膽子好大啊靚女,在洪生店裏開槍噢,知不知道這店裏隨隨便便一個後廚助手都是四三二噢。這裏的冰棒人是你的前男友怎麽的,這麽大火氣的。”


    邊上戴眼鏡的男人把電腦依然抱在胸前,咳嗽了一聲,看了看門口自己的同僚,再看了看正前方還是緊緊皺著眉頭的安娜。似乎想要提示自己的同門別再說話了。


    “喂。你們惹出這麽大動靜,打算怎麽死哇?”但是年輕人沒有把他的提醒當迴事,而是繼續維持著吊兒郎當的狀態,嘲弄道。


    不過他所說的也確實是實話,槍聲引來了樓上的夥計們的警惕,不少腳步聲往下快速地來。蔸娘能隱隱約約聽到來自樓上冰庫的腳步聲,他們很快就會下樓,然後找到他們,這三個入侵者。她攥著手機,在想著現在打電話給藍老板來不來得及,會不會知道她進來之後鬧出這種動靜闖出禍事給她一頓好罵。不過現在看來,被罵是小事,可能會被洪先生揪著不放,去打電話給林嘉文讓他割舍點什麽東西過來換人,這才是真的闖大禍。雖然蔸娘還沒直麵過生氣的林嘉文,但也知道給契爺惹上太大麻煩,會有嚴重後果。


    可是,任憑她腦子再怎麽靈活,在幾乎沒有帶任何武器,卻要麵對一群有身手也有經驗的情況下,也空蕩蕩的,想不出任何辦法。


    她把手機塞迴口袋裏放好,摸著也藏在口袋裏與她一起來到紐約的唯一武器——戎哥送的那對合她手型的指虎,想著要不要垂死掙紮一下,雖然她用得並不熟練。


    外頭趕來的聲音越來越明顯,穿著製服的服務生和後廚衣服人聚集到了門外。安迪歎了口氣,看上去接受了現實,眼神裏透露著些視死如歸。蔸娘雖然已經見識過了蘇珊可以弄死兩個成年人,那櫃子裏的兩個人就是最好證據,但是現在還是下意識爬過去,把蘇珊摟緊,和她一起躲到箱子後麵去,正對著打開的箱口。


    原本站在門前的年輕人見來的人,很自覺讓開了路,讓看上去更有資曆的前輩進來。


    “你家堂主呢?”那個前輩一邊走進來,一邊問,也不顧這裏有三個闖入的人,就像是已經確定這都是隨手一刀的簡單事情一樣。


    “給林生家的頭馬擺了一道,在關小姑娘的屋子裏。”那個小年輕低聲說。


    來的人嗤笑一聲,繞到箱子後麵一下子就看見了抱著蘇珊、蜷縮在後麵怯生生望向自己的蔸娘,說了一句:“都說了多少次了做古惑仔不能心軟,這樣一個嬌嬌女都可以搞她。”說著,他彎腰,一把捏住蔸娘的後領子,像是抓小貓一樣把她拽起來。


    蔸娘驚恐地細細一聲尖叫,在這一晃中卻看見了眼前那個被冰封的木乃伊,被子彈射穿的地方正在流血。血液看上去也是冷冰冰的,暗紅的,在冰破碎的裂縫裏蔓延開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蔸娘好像看見裏麵這個本應該沒有生命體征的人在掙動,好似想從裏麵出來。她被這一幕看著有些發愣,那聲細細尖叫卡在喉嚨裏,隻出來半聲。


    她有了好糟糕的預感。


    冰上的裂痕漸漸延展開來,發出細微的“哢、哢”聲響,覆蓋的嚴嚴實實的冰塊逐漸失去了他們禁錮這個人的作用。拎著蔸娘的後領的那個紅棍,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細微的變化,他隻是招唿其他人把安迪跟安娜一並處理掉,而他抓到了最有用的籌碼,林嘉文新收的契女,他們幫派的頭馬。


    “等等……”蔸娘被他拖著往後拽,一直保持在一個重心不穩,無法好好控製自己四肢的情況下,但她想看清箱子裏麵那個好像掙脫出冰塊的人。


    那位紅棍兇神惡煞的,還有些不耐煩對他說:“你當這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跟你的契爺撒撒嬌,別人就會聽你的?”


    蔸娘沒有再迴答他,因為,她他看見了冰層碎裂,霜花炸開,在裏麵沉睡的本應該死亡的人,睫毛卻在冰中顫抖,似乎馬上就要睜開眼睛。蔸娘不確定是自己因為太過惶恐而看錯,還是這個人真的沒有在這個冰裏死透。


    就在下一秒,她心裏的疑惑被解開。被封在冰裏的人睜開了眼睛,因為冰霜沉重的阻隔,有點吃力,隻睜開了一小條縫隙。


    眉心上留著的血,從很深很粘稠像是全部注意,那個本該死的徹底的、被當做貨物的人,睜開眼睛直勾勾看向蔸娘,與她對視上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蔸繁花半生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佐落幹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佐落幹杯並收藏一蔸繁花半生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