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門口的迎賓小姐笑眯眯的,穿著他們在照片上看見過的那款工作裝旗袍,雖然天氣很冷,但是她們還是露著小腿,隻是在上半身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白色短襖。


    蔸娘的肩膀被安娜圈著,攬在側邊,安迪還是跟在她們兩個人的後麵,維持著黑臉的表情。他們三個像是剛剛下工的幫派打手順手拉來了家對門的小孩出來吃宵夜,穿著長款羽絨服,戴著帽子圍巾的假小子,在那兩個穿得張揚時尚的人邊上顯得格格不入,但是,這裏是除了自由沒有任何規矩的幫派地界,也算是正常。


    他們找了一個角落的位置落座。


    服務生的態度不算熱情,大概是因為人太多忙不過來,而顯得十分煩躁和冷漠,丟下一個陳舊的兩麵卡紙菜單,還有一個記菜的小本子,甚至來不及給新來落座的客人上水,匆匆忙忙丟下一句語氣敷衍的話:“吃什麽自己看完了寫,餐具自取啊。”語速又快,吐字又含糊不清,帶著一點口音,安迪差點沒有聽出了她在說什麽。


    蔸娘還是有些緊張的,手攥得緊緊的,緩慢伸手拿過那張墨水都有些淡開來的菜單,緊緊捏著兩邊。


    “這麽緊張啊?”安娜瞥見了她的手,一邊小聲地說,一邊握住了她的一隻手,表麵上隻是把菜單拉過去一起看,卻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安慰這個緊繃到有些發抖的小姑娘。


    “嗯……”蔸娘點點腦袋,把臉埋在圍巾裏,輕輕慢慢吐氣,隻露出一雙眼睛,沒有聚焦在菜單上,輕聲地迴答,“畢竟第一次……自己做這些事。”


    安迪撐著額頭歎了一口氣,嘀咕了一句:“有沒有搞錯啊……”似乎對和她們一起坐進這家店裏十分後悔。


    “這家店的店員看上去都很忙,對什麽都不太上心的樣子。”蔸娘的眼睛滴溜溜地越過菜單,在四周看看。


    “這個時間了還要工作,誰看上去開心啊,後門一群夥計在偷偷抽煙、打牌,留下這幾個在這裏打工,肯定怨氣大啊。”安娜用閑聊的語氣,眼睛在菜單的字之間留戀,但是餘光能打量四周環境,技術上來說,比蔸娘老練了不知道多少,接著她拍了拍蔸娘的肩膀,示意她不要瞪著大眼睛到處亂看得太明顯,免得反而引人懷疑,吸引更多的不必要的注意。


    “也是啦。不過中間可能會有給洪生做事的人,不好分辨是不是什麽他們家厲害的紅棍或者頭馬什麽的,有點麻煩誒。啊,有海鮮砂鍋粥,吃不吃?”蔸娘伸手指了指一行菜單,說道。


    “這個季節的海鮮不太好吃,換一個吧,我聽說唐人街上的燒鵝和白切雞都還算正的。不過呢,要真是洪生心愛的頭馬,會看得出來的,不會在這裏油煙這麽重、工作又累的地方打雜啦,會在這裏的,多半都是下麵的小角色,可能有想往上爬的,也有可能想騎驢找馬找新大佬做靠山的,看上去魚龍混雜,但是可能出了事情也不會太盡心盡力幫忙的。”


    “這樣嗎,我以為做古惑仔的都重情重義,大佬說什麽就做什麽的。”


    “我是知道你們家那位大佬,手裏人都聽話,挺擁護他的,還有一個頭馬做了貼身翻譯,收你做契女的時候還給足了你麵子,宴請好多賓客,讓別人認得他有一個家族譜係深遠的用毒殺手契女。”


    “啊……不是做大佬的都得這樣嗎?不然下麵人怎麽會給他做事,不是說幫派裏都利益至上的嘛。”


    “你就是那種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小女孩。那我就寫了啊,要燒鵝還是白切雞?”


    “我都可以,安迪你要什麽?”


    “你們兩個是過來玩的、吃飯的是嗎?”


    “來餐館不看菜單又不吃飯更容易被懷疑好吧,融入環境啊,菜鳥。”


    “白切雞?晚上吃東西太膩會反胃的。”


    “好啊白切雞。我看這裏客人行走倒是挺隨意的,上樓的樓梯沒有被攔住。”


    “看平麵圖,第二層還是餐館,有包間,第三層是住店的樣子,不過每一間都很小,像是給樓下路邊的那些姐姐們拉客人用的。我有點想打邊爐,會不會不方便、趕時間?”


    “我們像要趕時間的樣子嗎?點吧,要沙茶鍋怎麽樣?你有沒有忌口啊。幾年前來的時候,一整樓可都是餐館,現在隻剩兩層的,怪寒酸的。”


    “沒有忌口。大概是想要更多收益吧,路邊拉客人的姐姐上來都要給抽成的,管理起來比餐館容易多了,來錢也快吧。我想吃胸口油……不過我不知道這家的沙茶好不好吃誒,我隻在香島吃過兩次。”


    “試一試,點個小鍋,不喜歡就不吃換一鍋咯。樓上找一找,也許能發現那個妹妹。”


    “好啊。但是樓下也有可能,畢竟她的長相太明顯不是本地人了,帶她來的也有至少兩個不是,為了掩人耳目可能會在地下室,但如果在地下室,就說明洪生多半是……”


    “多半是幕後主使啦。那就常規的都點一套吧,我想吃香菇和牛肉丸。”


    “安迪,你會不會不吃牛肉啊?”


    “吃啊,為什麽覺得我不吃啊。”


    “因為看上去你像是會和白人一起信天主、基督這樣的人。”


    “我才不信這些。”


    “那就好,那我寫上沙茶鍋了,你們要喝什麽?”


    “在店裏點飲料好貴的,要不就喝湯吧。”


    “還好啦,要麽試試涼茶吧,涼菜便宜的,正好打邊爐容易上火,喝一點可以降火。”


    “好啊。不要點太多哦。”


    “不會太多啦,正常的宵夜量,我們還有三個人,我擔心不夠待會兒可能還要加。”


    “我不吃。”


    “愛吃不吃。”


    雖然店員的服務態度冷漠急躁,如果要寫到網絡測評中,多半是要給個兩星以下的差評,但是送出菜品的時間很快,美食的香味很好的彌補了食客們等待中的煩躁,讓人們的心情馬上就能投入到餐桌上,而忘卻了剛剛被敷衍的服務員對待的事情。畢竟餐館最重要的還是菜品。安娜下單的菜品被如期送到桌上,沙茶鍋下麵的電磁灶發著熱,讓鍋中暗橘黃色的湯底慢慢散發出香味,從平靜慢慢到咕嚕嚕的冒泡。


    安迪在室內還戴著墨鏡,眼睛瞪著那口鍋,那裏麵咕嚕嚕冒出的熱乎乎的水泡,像是如臨大敵。他確實好幾天沒有正常進食了,都是在工位或者車上隨隨便便吃了一個三明治,速度快到舌頭沒有嚐到味道。


    安娜拿起筷子,把香菇、筍絲和白蘿卜下到湯裏。蔸娘拿起公筷,往安娜的碗裏夾了一塊白切雞,偷偷瞄了幾眼安迪之後,像是思考了一下,又夾了一塊放到安迪麵前的碗裏。


    安迪本來盯著鍋裏的眼睛,順著蔸娘的手上動作,看了看自己碗裏的白斬雞,又看向蔸娘。被看的小姑娘感到如芒在背輕聲說了一句:“隻是為了看上去像是來吃飯,沒有逼你一定要吃噢……”


    說完了,小姑娘就埋頭專心啃自己碗裏的肉,就像是真的專程來吃飯的一樣。安迪看了看她,歎了口氣,放鬆了一點緊繃的肩膀,拿起筷子,心裏安慰自己這是為了任務,配合她們兩個玩家家酒遊戲。


    胸口油在冒著滾燙泡泡的鍋裏翻騰,慢慢從平整變得扭曲,柔軟的生食在溫度下慢慢變得又硬又脆,展露出煮熟的樣子來。小姑娘一邊慢吞吞吃著豆皮,一邊盯著那些看著熟得差不多能吃的食物,看上去對想吃的東西真的非常期待。


    安娜一邊往自己碗裏夾了一塊看上去熟了的牛油,一邊像是聊天一樣輕鬆地問安迪:“你帶了多少發?”


    “你就不會怕被聽見啊?”安迪往從鍋裏撈出兩片青菜。


    “這裏是什麽地方啊,家常便飯啦,每天晚上都要發生幾出這種事情的,店裏所有人都帶著家夥什呢。”


    安迪搖了搖腦袋,有些無奈地搖搖腦袋:“五個彈夾。”


    “好少。”


    “我沒打算弄出很多動靜。你呢?”


    “我不用槍。”


    “啊,大盜的職業原則。”


    “隻是不喜歡。”


    “蔸呢?”


    蔸娘剛剛塞了一口肉進嘴裏,被點到了名字之後抬起腦袋,眼裏帶著一點剛剛睡醒一樣的迷茫,頓了幾秒才迴答:“槍啊?沒有噢。”


    “那你身上總會帶點什麽吧?”


    “嗯……手機、零錢、青草膏……”


    “你在開玩笑嗎?”


    “一對指虎,但是我不太熟練用,還有兩個藥劑,都是主要麻醉效果的,還有一個辣椒噴霧。”


    安迪抬起臉來盯著安娜。安娜正在嗦一條煮熟了的豆皮卷,發出一聲疑問:“嗯?”


    “那她來幹什麽?”安迪看上去幾乎就要暴躁地拍桌起身。


    “她契爺花了錢,而且她才能從中間人那裏拿到情報。”


    鍋裏的沙茶湯底因為不斷加熱冒泡,並且沸煮食物,而慢慢被蒸發變少,在鍋的邊緣留下幾圈茶色的泡沫痕跡,桌上的盤子也見底邊空,白切雞隻剩下碗底一點點醬料和蔥薑。


    蔸娘把碗裏的最後一點海帶苗吃進嘴裏,腮幫子一動一動的嚼著。安娜喝下了半杯涼茶,拿了紙巾,連著嘴唇上的口紅一起擦去了。安迪早就放下了筷子,撐著下巴等著。


    “我去了。那你們兩個自己待會兒小心一點。”安娜放下杯子,拿了兩張紙巾走,同時小聲說道。


    蔸娘點了點腦袋,輕聲說:“小心一點。”


    安娜站起來,向屋子的後方走去,表現得像是一個隻是要借用一下衛生間的食客,和來來往往忙碌的店員擦身而過,但是沒有人去刻意留意她。


    蔸娘看上去還是有一些緊張,在安娜離開了之後,身上又緊繃了一點,背部都挺直了起來,規規矩矩地坐著,不知道是因為安迪在邊上讓她很不自在,還是對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感到心慌意急。


    安迪瞥了一眼她緊緊揪著袖子口,把本來就不大的手攥成小小一個拳頭,放在桌子邊緣,整個人像一隻剛剛探出洞口的兔子,在警惕地觀察附近有沒有獵食者。


    店裏還是熱熱鬧鬧的樣子,雖然時間已經不早了,還是有不少客人繼續進來,大概是天冷,不少桌上都有火鍋,冒著白色的水蒸氣和食物的香味,讓店裏的溫度都升了不少。有些客人喝了酒,酒過三巡之後說話的聲音變得不受控製,大聲地吵吵嚷嚷著,但是沒有人提出怨言或者管他們,大家對這種場麵似乎都習以為常。


    酒後喝得臉和脖子都通紅的人脫去了上衣,興奮地說著母語方言,有點像粵語,但是又不太一樣,蔸娘猜測是臨近地區的方言,靠猜和發音隻能聽懂一知半解。他們露出身上的紋身,說著最近的工作,在街區上追迴了誰欠的數,在誰的地盤砍了誰的胳膊。


    也有人看上去是幫派人,但依然很安靜,似乎隻是因為來之前工作辛苦了之後,除了好好吃一頓飯沒有其他想法。


    沒過一會兒,中餐廳中的燈全部跳了兩下,暗掉了。店裏變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剛剛還吵鬧、雜亂的人聲,在幾聲驚歎的叫聲之後,變成了小心翼翼的安靜。黑暗中有人詢問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燈忽然暗了。店員似乎也這突如其來的燈光問題沒有預料,在黑暗裏停下了腳步,原本煩躁麻木的狀態變得警惕了起來。


    接著沒多久,是一聲有點重量的東西落到什麽柔軟東西上的微弱悶響聲,接著是一聲中年男人的叫聲,是一句相當於感歎詞的髒話。隨後,很快的,又是一聲清脆的東西在撞擊之後的破碎聲,類似於一隻瓷杯子摔在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


    這些動靜引發了一係列騷亂,桌子椅子碰撞的聲音,還有一些腳步聲,和更多東西落到地上的聲音接連響起。還有店員終於反應過來之後,對食客們說話的聲音:“大家別慌,隻是線路問題,很快就好啦!”


    話音沒一會兒,應急的幾盞小燈亮了起來,原本漆黑的環境算是有了光亮,不充足,但是足夠看見這混亂的場麵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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