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看著躺在地上的安迪,還以為以這位警探的性格,會馬上爬起來,不管對方是什麽體型、什麽身份,總是要打一架,不管輸贏,總是不能讓自己是看上去吃不反咬的那種人。但是安迪悶哼了一聲,就躺在地上,抬起手來往臉上抹了一把,朝著夜空的臉被他的手掌遮住。看上去,這位在白天還看上去十分暴躁、不耐煩的差佬,現在似乎沒有了那種目中無人的態度和無所畏懼的衝勁。


    雖然隻是這幾天見過幾麵,也沒有很多交際,最多能算個萍水相逢,而且安迪一開始態度還很敵意,對蔸娘的幫派人身份很是輕賤,但是蔸娘還是忍不住擔心他躺在地上不動,是不是在裏麵受了傷。雖然有了藍老板和阿漣的囑咐,不要節外生枝,不要在唐人街的幫派街區和安迪這個行外人還是差佬走得太近,但她還是走上前去了。


    她靠近了安迪,不過隻是站在躺在地上的人的頭部邊上,彎下腰,看了看安迪的臉和身體上,沒有什麽明顯的傷痕。安迪雖然看上去有些萎靡沒有精神,但是在她靠近的時候,還是很警覺的,幾乎在她彎腰看他的第一時間,就撤開了手,睜開了眼睛,像是一隻發現了動靜的貓科動物一樣,瞪著靠近的人。


    蔸娘和安迪對上了視線。安迪一開始還有點茫然,但過了一秒不到很快就認出了帶著口罩的蔸娘,張開了嘴正要說什麽,但馬上就停了下來,隻是瞪著她看。


    蔸娘看他張嘴,本來還想提醒著別在這裏叫出她的名字來,免得真的引來什麽麻煩。但是好在安迪雖然看上去憔悴又疲憊,但是反應還是快的。於是她裝作了一副沒有見過他的樣子,繼續彎著腰看他,說了一句:“嘿,你冇嘢嘛?(你沒事吧)”


    安迪本想叫她,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但是大概是因為忙得焦頭爛額又沒睡覺,一時間竟然忘了這個這幾天一直見到的這個姑娘叫什麽來著。看她一副好像第一次見自己,隻是在路上正好看見了一個躺在地上的可憐人的眼神,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麽算盤,葫蘆裏裝的是什麽藥。但是,他還是下意識地配合了,就好像兩人確實相互都不認識的一樣,低著嗓子悶悶的又疲憊地說了一句:“冇啊……”


    蔸娘往他臉上伸出了手,一邊說道:“攤地下,以為你死咗啦。(那躺地上,還以為你死掉啦)”她其實不太知道要如何與一個見過幾麵,知道彼此名字,但是還沒有熟到了解對方的更多信息的人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隻是腦子裏浮現了犬童晃碩在她印象中的樣子,在她的認知裏,晃碩是會對第一次看見的人說出這種話的,直白、不加修飾,完全不怕自己得罪人,甚至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這麽說話可能會讓別人覺得被得罪。蔸娘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幫派裏的雇傭殺手都是祂那樣的,但是有祂這樣的,是可以肯定的。


    安迪還有點發愣,猶豫了半晌,還是伸手握住了蔸娘的手。小姑娘的手是溫熱的,大概是因為身上衣服穿得厚實,剛才又總把手藏在口袋裏窩著,雖然是冬天,但是也能保持著更高一些的體溫。安迪的手冰涼涼的,握到蔸娘的手的時候,感到握住的手輕輕地抖了抖,就像是被冰冷的溫度毫無準備的凍到了一下。但是蔸娘沒有撒開手,握住之後胳膊帶著手臂,微微往後用力,重心往身後偏了偏,用力地幫助了這個成年男人從地上站起來。


    拉著安迪站起來之後,蔸娘縮迴了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無意聊天似的說了一句:“你手好冰啊。”接著就又把手縮迴了自己的口袋裏,好似剛剛隻是在路邊摸了兩把路過的小貓小狗,接著就走開了,繼續往前走,深入這片幫派街區。


    安迪被這個幫派女孩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她是想要和自己接觸,還是想裝作不認識自己,或者說,幫派裏麵的姑娘都是這樣的行為模式。他看著蔸娘自顧自又往前走,沒有等他的意思,但也似乎沒有急於躲避他、甩開他的行為。他們說到底在幾天前剛剛見過麵,說過話的次數用手指也能數得過來,安迪對她的認知隻有那些隻言片語的消息,和短短幾次的接觸,兩人之間根本沒有了解,更別說會有默契。


    直覺告訴安迪,現下的情況,還是配合著這個在幫派裏生活過的少女,繼續把這場戲演下去,可能對他們兩個人的安全,和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都比較好。


    蔸娘自顧自往前走著,步速還是保持著最開始不緊不慢的節奏。但實際上,她已經聽得到自己“砰砰”直響的心跳聲。但她又不敢迴頭看看,安迪究竟跟在自己身後,還是準備追上來質問她為什麽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還是隻是不當做一迴事,就是當做沒見過自己一樣離開。


    “你剛剛幹了什麽?”阿漣在耳機另一邊問道。


    “沒幹什麽,就是像一個正好經過,但是會多管一點閑事的路人,問他死沒死,然後拉他起來了一下。”蔸娘用兩聲輕輕地咳嗽聲掩蓋了一些焦躁不安,手虛虛地捂在口罩的前麵,嘴裏小聲對著耳麥說道。


    “但我感覺,路過的人不太會直接問人家死沒死。”阿漣一針見血的評價道。


    蔸娘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說:“晃碩看上去會說這種話。”


    “哎呀。”阿漣歎息了一聲,“祂不是人呀。”


    蔸娘為難地輕輕“嗯”了兩聲,接著悄悄吐了一口氣:“反正做都做了,隨便吧!”


    “還是以前那個瞻前顧後的小姑娘比較讓我放心一點,就小半年沒見,已經心大成這樣了。”藍老板的聲音從耳機的另一邊傳來小聲的說話聲。接著是阿漣笑著說:“你不是一直很希望她趕緊像一個行內人一樣,現在這種完全不顧後果全憑直覺做事的風格,不就是很幫派人嘛。”“那不是這方麵像啊。”


    蔸娘眨眨眼,聽她們兩個人在耳機的另一邊聊天,覺得自己插不上話,於是就安靜地聽著。


    在拐彎的時候,蔸娘側了側腦袋,偷偷往後麵看了一眼。在稀稀疏疏的人群中,並沒有看見穿著皮衣的紐約警署警探的身影。她走過路口,沒有再多留意,怕行為如果太過明顯,會生出一些不必要的事端。


    “我沒看見他。”蔸娘輕輕地說。


    “誰?”阿漣一邊咬薯片一邊發出疑問,她還在和藍老板的談天中,沒有反應過來蔸娘轉走了的話題。


    “安迪啊。”蔸娘迴答。


    “別管他啦,這麽大個人了,也不是我們的同僚,愛去哪裏去哪裏啦。”阿漣的聲音聽上去懶懶的,毫不在乎,“比起關心他,你還是自己小心一點自己,唐人街幫派也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不比你在香島安全。”


    “知道啦。”蔸娘無奈地拖了長音,再一次做出了小心行事的保證。


    在阿漣的引導下,蔸娘往小巷子深處走,本來就因為天冷而不太多的人影變得更加稀少,小巷子冷冷清清的,偶爾會有幾隻野貓,亮著它們又圓又大的眼睛,占據在街角和牆頭。狹窄的樓間縫隙下,時不時能聽見低樓層房間裏傳來的動靜;是女人嬌滴滴的叫喚聲音,摻雜著誇張的喘息,聽得出多是演出來的,哄她的食客們開心,好賺到今晚的錢;也有是幾個年輕人的聲音,用著自己的家鄉話,乍一聽在暢談自己的理想,規劃自己的未來,但仔細聽一會兒就知道他們幾乎都是在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規劃裏充滿了不過腦子的計劃,隻要出一點意外就可以讓他們在過程中喪命;或者是嘈雜的麻將碰撞聲,“嘩啦嘩啦”的洗牌聲音,好像是嘈嘈雜雜的大雨,在夏天午後又快又急落在地上的那種雨滴,之後是稍微有點規律的碰撞聲,如果有了打麻將的經曆,就能想象到這時候綠色的麻將桌上,現在雜亂的麻將牌正在被陸陸續續整理好,疊在一起成四拍,並在一起組成方形,接下來會被慢慢的打出去,整理好發麻將牌又被打亂,總有一個人會贏,總有一些人會輸。


    蔸娘覺得這個地方和香島似乎沒什麽區別,就像是拾掇拾掇了一下,搬了一部分過來,比香島更窄小、更破舊,也更擁擠,看上去比香島更複雜多樣,大概也更加危險一點。


    “中間人都喜歡往小地方裏藏嗎?”蔸娘按照阿漣指的路,走進一條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羊腸小道裏,和一隻黑貓打了照麵。黑貓瞪著一對圓圓的眼睛,看了這個闖入的人類一會兒,就自顧自踏著輕輕的腳步,跳上破舊的牆頭優哉遊哉離開。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不會說話。”阿漣說的話語像是責怪,但是卻是笑著的,“中間人需要保持神秘感嘛,要讓別人不好找,不好猜到,才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和源源不斷的客源啦。中間人都是要被人找的,總不能像服裝店一樣,掛著大大的招牌,招攬生意,這樣會被別人選擇,你就沒有選擇權啦。”


    蔸娘發出一聲似懂非懂的鼻音。


    阿漣咬著薯片,說了一句:“沒事,不懂很正常。”


    “我看見了一個樓梯,在一扇很窄很窄的鐵門後麵,有一個紅色的燈在後麵亮啊亮啊的。”蔸娘走過了一個拐角,向阿漣描述自己看見的場景,像是鬼故事裏的一個破舊居民樓樓梯口出現在前方,她忍不住停在了拐角的電線杆後麵,心裏暗暗擔心會不會忽然從樓上衝下來一隻妖魔鬼怪。


    “就是這樓,上去就好了,燈暗小心別踩空。”阿漣在耳機另一邊說。


    蔸娘遲疑了一會兒,腳步往前了一點,又往後縮了縮,反複兩次,終於深唿吸了一口氣,壯著膽子走入了被紅色的備用應急燈照亮的樓道。


    這個樓梯很窄又很高,光是上樓梯就磕磕絆絆的了,蔸娘心裏想著,這要是晚上想下樓梯,或者是個年邁的人,這可不是要花好長時間,好多心思,還危險。蔸娘摸著牆,往上走,走到拐角,往上看見了一扇漆黑邊框的門,門的上方掛了一串串小小的玻璃球,就像是老舊的房子裏有些老人喜歡用的裝飾,一串串排在一起,可以變成一扇珠簾的,如果有人走過,珠簾會搖來搖去,如果在午後有太陽的時候,晃來晃去的玻璃珠會讓這扇門變得很好看。但是在這個光線下,就變得有點詭異了。


    蔸娘穿過那扇珠簾門,提著嗓子往裏麵問了一句:“有冇人啊?”但是沒有得到迴應,她眨眨眼睛,隻好踏進門裏,自己進去找人,但是還是不太放心,往裏麵又說了一句:“我進門了……”


    踏進去沒兩步,蔸娘先被一尊快有半個人高的觀音像嚇了一跳,和神像低垂的眼眉對視了幾秒之後,才慌裏慌張地再往前走。心裏想著,這裏真是越來越像某個恐怖遊戲裏的裝潢了。


    那尊觀音像似乎是擺在玄關側邊,蔸娘不清楚這樣的擺法是否符合這裏的風水,隻覺得有點奇怪。往裏走,才是一扇正式的門,有把手,有鎖眼。門虛掩著,可以被輕鬆的推開。蔸娘輕輕推開,小心地探腦袋往裏看看,裏頭亮著正常的偏黃色日光燈。習慣了漆黑無光的環境的眼睛忽然來到了有光的環境下,蔸娘還花了幾秒讓瞳孔習慣了一下,眯了眯眼,才把門開大了,走進去。


    走進去之後,蔸娘看見門邊坐著一個身形寬胖的男人,皮膚黝黑,不算很高,但是身體快有三個她那麽寬,像是一堵牆似的,坐在藤椅上。那個男人似乎在打瞌睡,但是蔸娘幾乎是一進來,他就立刻睜開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進來的陌生姑娘。


    蔸娘聽見屋裏的房間傳出小聲的談話聲,張了張嘴,正想詢問是不是在這裏找中間人,耳機另一邊的阿漣說道:“你看見一個壯壯的男人了沒有?看見了就和他說阿漣讓來的,然後把你的玉貔貅拿出來給他看看,他會明白的。”蔸娘正和男人對視著,於是沒有迴答阿漣的話,隻是打算按著阿漣的話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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