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走廊快到盡頭的時候,一個寶藍色的書包吸引走了安迪的目光。他對這個顏色的書包有印象,早些時候出現在他的視線中過,就在聖瑪麗公園蹲守監視那張長座椅的時候。他再看了一眼那個學生的背影,那是一個黑人青少年男孩,個頭不算高,四肢和軀幹都瘦瘦的,讓人覺得這具身體為了頂著這顆圓圓的腦袋很費力,頂著一頭又短又卷的頭發。


    安迪想起來,有一個外貌特征和眼前這個青少年極其相似的人,在六點十幾分的時候,出現在那張長座椅前麵。當時,那個男孩在石板路上慢慢走著,踩著道沿,還在那張長座椅的邊上被一群看上去遊手好閑的不良青年騷擾,被絆到摔在那張他們一隻監視著的長座椅上,有觸碰到那個裝著藍寶石項鏈的仿製品的淺色手提包過。


    於是他幾乎是本能地快步衝過去,盯著那個背著寶藍色的書包的背影,視線裏幾乎別無他物。


    漢斯氣喘籲籲追上來的時候,看見的是,安迪正把一個黑人男孩按在地上,一隻手掐著他的後脖子,他的半邊臉被安迪按得貼在地上,而安迪的身體壓住了男孩的背部,就像是捉拿犯人一樣,把那個男孩的雙手都按在頭頂上方。安迪看上去用了不小的力氣,被他按在地上的黑人男孩發出驚恐的尖叫,想要掙紮脫離開,但是畢竟安迪接受過專業訓練,並且有著幾年結實的紐約警署工作經驗,男孩的掙紮在安迪麵前就像是小貓揮著毫無殺傷力的爪子一樣。


    邊上的學生們看見這一幕,注意力都被吸引走,有些慌張地看著這件發生的突然的事件,有些臉上掛著看熱鬧的笑意,還有幾個,看上去是互聯網的常客,已經掏出手機打算對這個闖入學校、並且不由分說把一個學生按在地上的警探,照進手機相冊裏。


    看見這樣的畫麵,漢斯又一次感到了頭疼,他伸手揉了揉眉心,在心裏喊了一句“基督耶穌”,並且在嘴裏也小聲地嘟囔出來了。


    漢斯在一聲苦惱的短促歎氣之後,手疾眼快地先按下來幾部已經被舉起、並且準備按下拍攝案件的手機,擋在那幾個想要拍照的學生麵前,並且試圖讓這群圍在邊上看的學生離開,避免把走廊堵得水泄不通。離上課的時間越來越近,將會有更多的學生來到教學樓裏,如果看見一群人圍在這一處,肯定會引來更多因為好奇,而湊上圍觀一探究竟的學生;那時候事情可想而知地會變得更加複雜麻煩。“抱歉,麻煩你們迴教室去,”漢斯一邊盡量動作親和地把他們往最近的教室門裏推搡,像是把羊群趕進羊圈似的,一邊騰出點精力關注一下地上的那個黑人男孩,還有自己衝動魯莽的年輕搭檔。


    那個男孩掙紮無果之後,趴在地上大聲喊叫,看上去想努力迴頭對著這個行為不友善的陌生人怒目而視:“你們一個個都有什麽毛病!你們這些白皮豬!一天天沒事幹就喜歡欺負人的嗎?”看上去他今天早上經曆過一次來自不良青年的無妄之災之後,又被一位警官撲倒在地上,讓他充滿怒氣。


    安迪倒是一點都不因為對方是個一個還是未成年的年齡的學生,而態度溫和友好一些,依然用力地按著那個黑人男孩細細瘦瘦的手腕,把他製伏在地上,聽到了男孩的咒罵,也不過是從喉嚨裏突出一聲譏諷地笑聲,還嗆嘴說道:“罵人也得罵得精準一點,一個亞裔大概沒法用‘白皮豬’來語言攻擊,至少罵點‘支那’、‘清蟲’或者‘窄眼’之類能真的讓人生氣的。”


    那個男孩被他這麽一說,情緒更激動了,但是似乎是覺得罵人都要被教,實在有點麵子上掛不住,於是隻是大聲嚷嚷著:“放開我!你個黃皮瘋子!”


    “別亂動了,nypd辦案,配合一下。”安迪這會兒又沒有了說嘲諷話語的耐心,聲音不算大但是語氣上聽著帶著壓迫感,像是威脅一樣的語氣對他說道。


    “我要去投訴你!投訴你們警署!”那個黑人男孩惡狠狠地威脅道。


    “去吧去吧,不過是寫幾張反思和保證書的事情。”安迪又一次用喉嚨擠出一聲嘲弄的笑聲,“如果你再掙紮亂動,我不保證我會控製住力道,把你拗脫臼。”


    漢斯把幾個看熱鬧的女孩塞進教室裏,關上了門,雖然她們的腦袋還是擠在教室門口的玻璃窗後麵,透過有點髒兮兮的玻璃繼續看著外麵不常見的突發事件,但四周至少沒有圍著一大堆人了。他迴頭,看見還在地上相互使力的兩個人,再一次重重歎口氣。


    他走過去,在黑人男孩的前麵停住腳步,蹲下來,向被按在地上的孩子展示了自己的警官證件,一邊語氣沉著冷靜地說:“抱歉,情況緊急,所以我的同事行為稍微不符合常理規矩了一些,不過,事情關乎一個七歲小女孩的人身安全,所以請你務必配合,孩子。”


    趴在地上的黑人男孩皺著眉頭,似乎消化了一會兒眼前這個看上去還算和善的警探說的話,手上本就為數不多的肌肉放鬆了下來,沒有了緊繃繃的線條體現在褐色的皮膚上。他看上去還算是能夠聽得進去話,並且心地比較善良的孩子。他臉上還是維持著氣鼓鼓的表情,但是從鼻子裏快快唿了一口氣出來,之後聲音不再大聲並且扯著嗓子,輕快地說了一句:“好吧。”


    安迪見狀也鬆開了手裏的力氣,準備起身爬起來。


    男孩安迪鬆了力氣準備站起來的時,猛地用力向後一抬頭,精準地用後腦勺撞到了安迪的下巴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碰撞聲音,安迪的牙齒相互磕到了,耳朵被自己下顎與牙齒之間的聲音震了一下,下意識吃痛地低聲叫了一聲。黑人男孩一邊揉著自己也撞疼了的腦袋,一邊兇巴巴地叫了一句:“那你們為什麽不一開始就說清楚!”


    時間迴到幾分鍾之前的聖瑪麗公園裏。


    蔸娘看著安迪風風火火地離開了監視的現場,然後漢斯也隨之跑著追了上去,兩個紐約警署的警探往他們來的時候的方向離開,從動作中看上去非常著急、非常趕時間。她眨眨眼睛,對現在的情況感到疑惑和不安。


    “這算什麽情況。”阿漣也看著安迪氣衝衝的走開,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意識到這個監視跟蹤的行動看上去失敗了,於是大大咧咧地從矮灌木叢後麵站起來,一邊拍拍短裙後麵和褲連襪上的灰塵與枯草根,“蹲了四十分鍾,發現被騙了,然後氣急敗壞地什麽都不告知一下,就這樣走人了。他們紐約警署的人還能這樣工作的?我還以為他們會守規矩點,至少麵上扮演一些和藹可親、工作認真的好好先生。”


    “不過看上去,他的同事對他這樣的人也挺頭疼的。”藍老板也跟著站起來,羊絨大衣上粘著的枯草根,得仔細用手一根根拿下來。


    蔸娘一邊幫忙扶著莉莉安女士的胳膊,幫助她站起來,一邊順著藍老板的畫,看向被安迪和漢斯留在原地的那些紐約警署的警員。他們都皺著眉頭,似乎對現在的狀況有些摸不著頭腦,但臉上顯露出來地更多是埋怨與不滿。蔸娘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麽,但他們看上去在相互交頭接耳的交談,她猜他們正在趁安迪不在場數落他的行為乖張、性格糟糕。


    “但是他怎麽忽然就知道,包裏的那個贗品已經被拿走了?”蔸娘看著被安迪摔在地上的淺色手提袋,軟趴趴的皮布製手袋以一種可憐兮兮的樣子,被丟在石板路上,開口在安迪看過裏麵的東西之後沒有被重新封上,裏麵的石頭因為與地板的撞擊,露出半顆淺灰色粗糙的紋路在外頭。


    “多半是自己花錢找人脈,做出來的贗品,不是正兒八經在他們自己的技術科做出來的東西。”阿漣說,“然後往裏麵放個跟蹤器。他大概都沒和他那個叫漢斯的白人搭檔說過,看他都一臉沒反應過來地看著他走出去,又走掉。”


    “雖然是正經白道的紐約警署警探,但是他的行為模式怪像幫派人的。”藍老板終於把明顯的枯草都從羊絨上清理下來,最後一次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抬起腦袋,眼睛卻被晴朗的陽光照得眯了眯眼,“真的是,早知道這次出差還搞這些事情,就不帶這件衣服了。”


    “他看上去就像個街頭長大的人。”阿漣嬉嬉笑笑地順著她的話評價安迪道,“沒準我還能找得到他的身世背景。”


    “你閑得沒事幹的。”藍老板嗆了一句。


    “那我們現在要怎麽辦呢?”蔸娘看了看還在原地的那警員,輕輕地問道。


    “誰知道呢。”阿漣聳了聳肩膀,“幸好那小子不守規矩用了假項鏈掉包,倒也沒損失掉什麽。”


    “但是他們如果發現了,蘇珊不是很危險嗎?”蔸娘憂心地說道。


    “其實吧,不管給的是不是真的,從被幫派人綁走的那一刻開始,孩子都是危險的。”阿漣說這句時候特意換迴了母語,像是隻是說給蔸娘聽個道理,但沒敢在莉莉安女士麵前直說,“畢竟有本事的不講道理,弱小無力的忍氣吞聲,是他們——我們這個‘灰色帝國’行業裏的人的行為準則。”


    站在遠處相互說著話的警員們看上去結束了談話,開始有所行動,大概是分頭依照漢斯離開時候的指示開始新的工作。蔸娘聽見綁著低馬尾辮子的黑色頭發女警員抬腿往她們所在的方向走來,走出兩步又轉過頭對著往另一個方向走開的兩個同事喊道:“幫我順便買杯咖啡,還有買個三明治,記得不要加西紅柿片,我把她們送到停車場就過去找你們。”她的同事對她的大聲請求擺了擺手,嬉笑輕鬆地迴答說:“知道了,你還是不要太應付了,至少別讓羅比爾知道你應付,不然又要聽他在辦公室摔東西,大吼大叫。”那位黑發的警員對此翻了個白眼:“我不在乎,我可是一大早就被他給叫出來在這傻兮兮的公園裏傻兮兮地等了兩個多鍾頭了,還在乎他一頓罵嗎?”


    蔸娘看著她向同伴揮了揮手,接著繼續往她們的方向走來,一邊走來一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他們看上去都因為早上的工作,看起來十分疲憊和憔悴。


    阿漣抱著胳膊站在原地,往那群開始四散開來的警員的方向看,表情有些嚴肅。蔸娘正好奇她在看什麽,想不懂為什麽她臉上一臉凝重,順著她的視線企圖尋找她露出這樣表情的原因。過了片刻,隻見阿漣抱著胳膊,用抱怨地口吻說道:“他們怎麽都不把手包都撿迴來啊!就放在地上!”說罷,阿漣抬腿跨過了矮灌木叢,蔸娘看著她因為動作而向上縮起的短裙,心驚膽戰地想要上前去給她擋住大腿。但是阿漣並不在意這些問題,對她們說:“我去把那個包給拿迴來,真的是,他們怎麽做事情這麽有頭沒尾的。”一邊說著,一邊快步往她們剛剛關注了四十多分鍾的公園長座椅的地方走去。


    阿漣前腳剛剛離開,蔸娘又被一串響起的電話鈴聲吸引走了注意力。尋聲看過去,藍老板已經拿起了手機,接了電話,對她和莉莉安女士指了指自己的手機,示意需要離開一點距離接電話。她聽見藍老板對著電話另一頭的人問了一聲:“乜嘢,阿文?”


    原地留下蔸娘和莉莉安女士,這讓還是比較怕生的蔸娘感到了一些不自在。


    莉莉安女士一如既往對待蔸娘是以溫柔親和的方式,臉上掛著毫無雜質,像是看一個年幼的小動物、一個需要被關愛的孩子一樣的眼神,她似乎能輕而易舉看透蔸娘的局促,語氣輕鬆得像是在討論天氣,隻是閑聊:“看起來今天早上要無功而返了。”


    蔸娘點點腦袋:“看起來是這樣的呢。”


    “不過也好,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蔸娘不太肯定這是個好消息,但是還是附和著點了點頭。


    就在所有人都放鬆下來,對周圍的環境都放鬆了警惕,公園中的人也逐漸多了起來,有些可能是來晨跑晨練的,有些可能是想在上班路上穿過公園走近道的,再有可能是下了晚班,或者隻是在家呆久了想在冬天的清晨出來散步,慢悠悠地走著的。也有一些路過的人會不願意走在被規劃好的小路上,而踩到草坪裏。


    一個帶著鴨舌帽,穿著紅黑色相間的格子花紋外套的青年——從他露出來為數不多的皮膚和特征上看,是個亞裔男性年輕人,從蔸娘與莉莉安女士身邊匆匆走過,胳膊蹭過莉莉安女士的衣角,然後安靜地離開。


    當蔸娘注意到邊上剛剛走過一個陌生人的時候,那個人隻留下了一個匆匆的背影,與正在邊上接電話的藍老板擦身而過。隱隱的不安感忽然擊中了蔸娘,她盯著那個陌生亞裔男人的背影看了幾秒鍾,心裏還是覺得不太放心,感到怪異而且危險。於是她算是鬼使神差地,探過腦袋,往莉莉安女士的大衣口袋上看了看。本來完好的大衣口袋下方出現了一條整齊的裂口,看上去像是被鋒利的刀刃劃開的。


    這會兒,蔸娘心裏徹底開始警鈴大作,沒有來得及多想,往距離剛剛與她們那個擦肩而過的、穿著紅黑色相間的格子花紋外套的亞裔青年最近的藍老板大喊了一聲:“藍姐!那個男的是文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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