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街道沒有了白天的熱鬧,顯得空蕩蕩有些蕭條,偶爾還有車燈閃爍著,車輛在馬路上行駛,隻有路燈與其作伴,輪胎發出與地麵摩擦的聲響都變得十分明晰。酒店門口的門童都已經休息,大堂的夜班前台躲在電腦的後麵,昏昏欲睡。藍老板和蔸娘終於迴到住宿的酒店。


    蔸娘一進屋就迫不及待脫掉了皮鞋,換上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重重坐到床上,大聲歎了一口氣。她的記憶裏,在晚會以及後來的單獨見麵中,她什麽都沒有做,但她還是感覺到了深深的疲憊。


    藍老板直接蹬掉了高跟鞋,走到床邊,往後一仰,讓自己直接倒進柔軟的床墊上。


    “唐女士為什麽要見我?”蔸娘駝著背,歪歪扭扭坐在床上,發出疑問。


    “我怎麽知道。”藍老板疲憊地發出長長的歎息,“她還說這是條件。莉莉安·唐的丈夫都去世六年多了,按理說她和他們幫派都沒有什麽聯係了,噢好吧,還用拍賣畫來額外洗錢,以及用來當做生意會麵的由頭,這種拿來當幌子的作用,其他我真的想不到還有什麽聯係了。我覺得這些人真的這麽講情誼,真的把前任老板的遺孀照顧得和祖宗一樣。”


    “或許隻是想見一見,沒有想這麽多呢?”蔸娘小聲地提出自己的想法。


    “那就不會被稱作條件了,囡囡啊。”藍老板抬起手,揉捏起自己的眉心,尾音拖得長長的,似乎因為放鬆下來和感到身心疲憊,而吐字有些含糊不清。


    “那我要做什麽嗎?”蔸娘想了想,又問。


    “我也不能預知未來啊,你問我,我沒辦法告訴你。”藍老板轉了個身,側躺著看著一臉愁容的蔸娘,繼續說道:“我倒想教你怎麽做,畢竟和布魯斯羅賓的生意還是要做的,如果你是這次合作的條件中一環,那她可能希望你的言行能夠符合他們的某些預期,他們才會答應這樁買賣。林嘉文讓你來,大概也隻是想要你來看看,就是長長見識,知道除了我們那片小地方的那些個幫派,其他國家和地區還有各式各樣不同的幫派,也沒有料到你需要承擔一個條件這種情況。”


    “那,要麽,我……”蔸娘支支吾吾,想要想出一個解決的辦法,卻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


    藍老板撇了撇嘴,看她這般搖擺不定猶豫不決,又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樣子,就差把“恨鐵不成鋼”寫在臉上了。被她這樣看著,蔸娘反而更緊張了,狀態變得更加萎靡不振。


    “算了、算了,”藍老板歎了一口氣,也鬆開了自己壓低擰起的眉頭,說,“既然猜不到會發生什麽,那你就什麽都別想,遇到什麽就應對什麽,就好了。”


    蔸娘還是一籌莫展的樣子,點點腦袋,但是心裏腹誹:說得倒是輕鬆。


    蔸娘睡到第二天早上十一點,被藍老板咋咋唿唿地用力拍醒的。


    “哎呀,別睡了!快醒來!也睡得夠久了!”蔸娘一醒來,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藍老板尖銳的叫聲,嚇了一跳連忙從床上彈起來,抱著被子驚恐地看著藍老板,但眼睛裏還有些發愣,好像在慌裏慌張地問:發生什麽事情了?


    “十一點啦!”藍老板叉著腰,對她宣布時間,接著,和她說了最新的情況:“琳達·赫裏伯托來過電話,說下午兩點一刻,他們的車會來樓下接你過去。到時候你自己過去,我不會跟著,有什麽特別困難的問題,有機會可以偷偷給我打電話。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機靈一點。”


    蔸娘頂著亂糟糟的頭發,還有點發懵,對著藍老板眨眼睛。


    “知道了嗎!”藍老板微微彎了彎腰,又重複了一遍,和囑咐剛上學的小孩一樣。


    蔸娘點點腦袋,打了一個哈欠:“明白了,下午兩點一刻……可現在才十一點啊,藍姐……”


    “有點時間觀念呀你!下午兩點可是很快就到了,快快快,起來刷牙洗臉吃飯!”藍老板一把掀開了被子,把蔸娘催促趕下床。


    下午一點三十分,蔸娘站在床尾,看著被衣服鋪滿的床鋪,陷入沉思。藍老板也站在她邊上,皺著眉頭,深沉地看著這些衣服。


    “你就隻帶了昨天那一件正裝啊?”藍老板一隻手臂橫在上腹前麵,另一隻手撐著下巴,看著一床鋪上的休閑服便裝,麵色顯得凝重不太好看。


    “嗯……”蔸娘很心虛地點點腦袋,小聲解釋,“收拾的時候,文叔說,帶件正裝去,用的到。所以我就帶了一件。”


    “你倒是很聽話,說一件就帶一件。”藍老板盯著那件淺藍色的整套的正裝,審視了一會兒,忍不住又評價道,“你這一件像是在華爾街裏上班,還是上了好幾年的人穿的。”


    “啊?”蔸娘皺起眉頭,像是聽到了什麽非常嚴重的事情,猛得轉頭看向藍老板,“您怎麽不昨天就告訴我!”


    “告訴你,能怎麽辦呢?你就帶了這一件。如果去會場了和你講,我可擔心你心理承受能力差,我一轉頭發現你人不見了,過會兒找個半小時發現你躲在洗手間裏哭。”藍老板說著說著,說到最後翻了一個白眼。


    “我才不會呢……”蔸娘的語氣裏帶了點委屈,小聲地辯解道。


    藍老板從這一床鋪的衣服裏,抽出一件白色的針織毛衣,還有一條淺灰色的帶豎條紋花紋的長裙,塞到蔸娘的懷裏,幫她做了決定:“看上去居家舒適一點也不錯,沒準莉莉安·唐就喜歡這樣的呢!”說著,又急急忙忙掰過蔸娘的肩膀,推推搡搡地催她往洗手間去,“快快快,隻有半小時了!”


    在藍老板的監督和時不時的提醒下,蔸娘準時在下午兩點一刻坐上了琳達派來的轎車。蔸娘一個人坐在車後座,緊張地搓著手,看著司機的白色手套放在方向盤上。窗戶的反光不斷從外頭照進來,刺眼但是沒有特別暖和的溫度,車裏開著暖氣,蔸娘身上也穿得厚實,但是因為緊張,她還是感覺手腳冰涼涼的,總是忍不住微微發顫。她臨出門前,藍老板給了她藍老板自己的一件皮草外套,把她包裹著像一隻毛茸茸的動物,即將過冬的那種。她把自己縮在長長的毛絨領子裏,眼睛警惕而明亮,滴溜溜在車裏看來看去,也看向窗外。


    車輛慢慢從城市中心的地段離開,高樓大廈的玻璃窗倒影慢慢離開了蔸娘的視線,天空露出了它們本來的顏色,大片大片的草坪出現在視野中。她微微探了探身子,貼近了車窗,往後頭看了看。車輛還在行駛,已經把高聳的鋼鐵森林甩在身後,算算時間,轎車行駛了很長一段距離了,但是看目前的情況來說,還會繼續行駛下去。偶爾有一些獨立的、款式和顏色都很自由的小別墅,從窗外匆匆掠過一下。


    蔸娘開始感到緊張,比剛才更加嚴重的緊張,窗外的陽光明媚和藍天綠草,並不能緩解她的情緒。


    終於,車輛放慢了速度,慢慢悠悠經過了一堵籬笆牆,籬笆牆的裏頭有花枝和葉子從縫隙裏探出來,但是因為季節的緣故,顯得有些蕭瑟無力。蔸娘再次貼近了車窗,往前方看去。看見了一間應該放在田園中的屋子,暖橘色的屋頂,木質顏色的牆,窗戶漆成嫩綠色。


    車子緩緩得停靠在這座有著田園色彩、童話一般的房子前麵,車門正好能對著門。屋子的門是深色的,上麵有些像是孩子塗鴉一樣的圖案,畫著水果和花卉,門鈴邊上還被好心地畫上了一個粉紅色的指示箭頭,外加一個小小的簡筆畫太陽。


    車子停穩,司機側過腦袋,對蔸娘說:“到了,小姐。”


    蔸娘匆忙地迴應了一聲:“好的!”之後便急急忙忙打開了門,自己鑽了出去。


    她迴過身子打算禮貌地和司機說感謝的時候,看見那位司機正轉過臉看著自己,眼神裏有點意外的。司機發出一聲輕快的笑聲,說道:“我還想讓你別著急,等等我給你開門呢。”


    蔸娘愣了兩秒,發出一聲尷尬的“噢”。


    司機隻是笑得更明顯了,但看上去並沒有惡意,而是一種輕柔的安撫,就像是看見了什麽冒冒失失的小動物摔倒了之後,露出來的笑,她一邊說道:“快去按門鈴吧,別害羞!莉莉安女士很溫和的。”


    蔸娘反而露出了羞澀的表情,點頭謝過了司機之後,關上車門,轉身走向那扇可愛的門。她深深唿吸了兩口氣,終於抬起胳膊,輕輕按了按門鈴。


    一秒,兩秒,三秒。


    她聽見門的對麵響起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甜美而且年幼,大聲對外麵說著:“我來啦!我來咯!”接著,她看見門開起來,從門後鑽出一個小小的腦袋瓜,才剛剛到她的肚子那麽高。來開門的小姑娘看上去隻有六七歲,最多不會超過八歲,有著一頭卷曲的栗色頭發,精心地紮起來,身上穿著蓬鬆的裙子,符合這個年齡段的女孩們對“公主”這一身份的所有幻想。


    小姑娘抬頭看見蔸娘,咧開嘴笑起來,蔸娘看見她正在換牙期,有一個可愛的小小缺口,但她還是很大方的笑著,把門開大了,對蔸娘說:“我知道今天會來客人的,所以我特別打扮了!跟著我來!”


    小姑娘說完就雀躍地一蹦一跳進去了,蔸娘連忙跟進去,關好了門,站在了玄關上,不確定要不要脫掉鞋子,卻四周看看沒有拖鞋可以換掉。小姑娘的腳步聲遠了一會兒,又近了,她一蹦一蹦地迴來,眨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開心地喊道:“你快來呀!”


    蔸娘注意看了看她的腳部,正穿著一雙精致漂亮的小皮鞋,裝飾的蕾絲纏在她的腳踝上。蔸娘想了想,大膽地穿著鞋踏進了別人的家門裏。


    這家的內部也被裝飾得很溫馨,新年的紅色裝飾還掛在牆上,沙發是顏色溫和的布藝沙發,上麵隨意地鋪著一張毛茸茸的毯子,似乎前不久還有人躺在裏麵休息過。房間的角落裏總有一兩盆植物,這間屋子的主人似乎特別喜歡綠植,讓它們充斥著房子的每一部分。蔸娘跟著那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穿過客廳。小姑娘打開一扇落地窗,往下一跳,落在地上,精致的小皮鞋就這樣直接地踩在後院帶有泥土的草地上。


    蔸娘跟在後麵,看著眼前的後院,一邊關上落地窗。剛剛車子經過的籬笆牆,對麵就是這個院子,地盤不算大,但是種上了許多植物,被整齊地規劃種在土壤中。經過了長時間的作為“蔸”的學習,她現在對植物也能了解些許,這些都是一些常見的景觀植物,有一些可能會帶有一些毒性的花蜜或者汁液,但都是一些大眾都知道的品種,隻要小心都可以避免收到傷害。院子裏的另一邊還有一座溫室花房,外觀是白色的,是古樸老舊的樣式,就像是會在西方油畫裏被描摹出現的花房。


    小姑娘雙手拉著花房的門把,打開門,對蔸娘大聲地招唿:“請進!”


    已進入花房,蔸娘先被一陣玫瑰花花香味撲了滿臉。花房裏的季節似乎還是被停留在了春天,外頭冷冽的氣溫,對這裏絲毫沒有影響。花房裏種滿了各式各樣的玫瑰,依然開得茂盛,柔嫩的花瓣在適當的溫度中綻放著。隻是往裏麵站了一小會兒,可能沒有一分鍾,蔸娘都已經感覺快要冒出汗來了,身上厚重的防寒衣服現在倒是顯得有幾分累贅。


    但是這裏並不會悶熱,不會讓蔸娘感覺到喘不過氣,就好似,這方圓的空間裏真的有什麽特別的魔法,真的把春夏季節留住了。


    她往裏走了幾步,看見了莉莉安唐女士,正背對著她坐著,麵前支著一個畫架,放著一幅正在被畫到一半的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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