蔸娘看了看受到驚嚇,暈倒在地上的黎黎,視線再一次迴到那個神秘人的臉上,皺著眉,疑惑地問道:“為什麽?”


    那個人安靜了兩秒,大概是思考了一下措辭:“這是我的工作,如果你和你的朋友有泄露我的行蹤的可能性,我就得滅口以保證我工作的安全性。”


    蔸娘對他坦誠的話語感到有些詫愕,她入行的三四個月,來到香島的大半個月,見過不少說話彎彎繞繞的行業內,像眼前這個神秘男子這樣,有什麽說什麽,直白地像一個單純的孩童,一張白紙的,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是在監視陸伯,在做關於陸伯的工作,是吧?”蔸娘在短暫的驚訝之後,又問道。


    那個神秘男子沒有做出更多的透露:“這是我的工作,不可能告訴你這麽多。”


    “我知道,我知道行內的規矩,但是你也知道我是林生的人,我得知道我的老板是安全的。”


    “那就算你知道了,我打算對付林先生,你也不可能阻止我,而且你可能會死在這裏,他們一時半會還找不到你的屍首。”


    “我知道啊,但是,都拜碼頭了肯定要講義氣的嘛!”蔸娘說。


    “你的思維倒是挺傳統的。”那個半張臉毀容的神秘人評價道。


    “這點我無從反駁。”


    “是不是如果我說了我做的事情,無關林先生,你就會帶著你的朋友,當做什麽都沒看見地離開。”


    蔸娘想了想,點頭道:“對。”


    “好。”那個人說,“我可以告訴你,我的工作目前波及不到林先生。”


    蔸娘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還是帶著疏離的冷漠感,但是沒有躲閃。蔸娘無從證明他的話是不是一個謊言,但是也隻能暫時選擇相信他。她頷首一下,說:“我懂了。我這就帶她離開,並且忘掉和你接觸過的任何事情,包括進入這個房間。”


    蔸娘在這個神秘男子的注視下,走向黎黎,拉起她的胳膊,用嬌小的身子想辦法把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黎黎背起來。神秘男子就看著,完全沒有過來幫忙的打算。蔸娘對稱也沒有什麽怨言,畢竟是自己要進來一探究竟,還打擾了對方的工作,再從他這種不太理解人情世故的態度中,也料到了他並不會幫忙自己收拾魯莽之後留下的爛攤子。


    “哦對了,”蔸娘背著黎黎,快要挪到門口,才想起什麽一般,艱難地迴過腦袋,看向這個半邊臉毀容的神秘男子,問道,“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的臉上依然保持著那份淡薄的表情,他看著蔸娘,迴答說:“你不會有很多機會再遇到我的。”


    蔸娘等待了一會兒,他似乎不打算再說什麽了,於是隻好帶著一點不甘心,吃力地背著黎黎離開。


    剛剛走出房門,身後傳來那個神秘男子的聲音,叫住了她:“你等一會兒。”


    蔸娘迴過腦袋,隻看見他站在門後,遞過來剛剛她掉到地上的手電筒,手電筒的開關已經關上了。


    看他的肢體語言,他大概是想讓蔸娘把東西帶走,但是蔸娘騰不出手來。站在原地僵持了一會兒,他的手還是伸著。蔸娘隻好彎下腰,讓黎黎能趴在自己背上,把黎黎的位置調整好,終於窘困地伸出一隻手,接過了那根手電筒。罷了,還不忘維持她的禮貌待人,因為用力而咬著牙關,吐字不清地說了一聲:“謝謝了。”


    再經曆了一層,一共十四個階梯的樓梯,還有一段公共走廊,蔸娘終於把黎黎扛迴了出租屋裏。


    她用牙齒暫時替代了手,咬著手電筒,騰出手在黎黎的口袋裏胡亂摸索,終於找到了房門的鑰匙。再把鑰匙插進門裏,用勁地用單手的力氣,轉動門鎖,打開了出租屋的門。她把門輕輕踢開,帶著黎黎進去之後,再把門用後腳跟往後一頂,關上了。


    把黎黎丟在了沙發上,蔸娘終於可以休息喘口氣。黎黎在沙發上躺得歪歪的,蔸娘挪開她的腿,騰出一處地方坐下來。


    雖然才醒沒多久,但時間確實已經是過了中午。黎黎的房間位置,窗戶朝西,已經偏移了的太陽,把陽光從窗戶的縫隙下塞進來,照著些許灰塵,在陽光下泛著白光,慢慢悠悠地飛舞。昨天才下過雨,可是夏日的太陽猛烈,就連角落中遺留下來的雨水坑窪,都被曬得幹淨,就像昨天的瓢潑大雨沒下過一樣。


    蔸娘的腦子裏,滿是那個神秘的金色眼睛男子,那張毀容程度駭人的臉,這讓她想起音樂劇中的歌劇怪人。或許這是他能忍受待在暗無天日的廢舊出租屋裏的原因,他原本完好的那張臉,蔸娘看得出來他原本的長相和晃碩一樣是秀氣好看的。或許他們之間也有什麽難以解釋的過往。蔸娘盯著窗戶邊慢慢飄舞的灰塵,這樣猜測道。


    過了一會兒,黎黎大聲倒吸了一口氣,緊張地驚醒,一骨碌從沙發上坐起來。蔸娘又一次被她的動靜嚇一跳,繃直了背,聳起肩膀。


    黎黎驚慌地看見了蔸娘,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始說話,說得又哭又叫的:“我都告訴你樓上有鬼了!我都說了樓上有鬼了!”


    她看上去被嚇得不輕。蔸娘隻好手忙腳亂地安撫她,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拍拍,“好了好了,別哭了,不是鬼啦,不怕啦!”


    “你是沒看見,那張臉,那張臉!”黎黎的雙手在前麵胡亂揮舞,似乎想要描述出那個神秘男子可怕的臉。


    “我看見了。”蔸娘拍拍她的背,“那是個人,不是鬼,隻是毀容了。”


    “什麽?”黎黎的激動暫緩了一會兒,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她對著蔸娘眨巴眼睛。


    “那是個人,不是鬼。”蔸娘再重複了一遍。


    黎黎緩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蔸娘所說的這句話。


    “所以,他是瞞著那個房東老頭,偷偷住在我的樓上了?”黎黎略帶疑惑地總結道。


    蔸娘點點腦袋:“看上去是的。”


    “但是他的臉。”黎黎又說,頓了頓,用一種恍然大悟的語氣,講道,“噢!所以他才躲在上麵,誰也不見!甚至逃避房租,偷偷躲在上麵,就像那個、那個什麽……”


    “歌劇魅影?”


    “對對!歌劇魅影。”


    蔸娘本來還為樓上的神秘金色眼睛的男子想了一個可以糊弄黎黎的理由,但黎黎似乎自己推論出了一個結果。於是蔸娘附和著點了點頭:“所以,我想他也並不想要別人知道,他住在這裏,好過避人耳目的生活,不被打擾,也不嚇到別人。”


    “那他還挺可憐的。”黎黎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有點同情地說道。


    “誰說不是呢。”蔸娘再一次附和說。


    蔸娘和黎黎一起走下樓。黎黎已經換上了便利店的工作服,把長發盤起來。蔸娘背著她的小挎包,雙手還是不自覺緊張地攥著背帶。


    “那你自己可以迴去嗎?”黎黎的語氣裏,透露著不太放心。


    “沒問題,我認識路的。”蔸娘說。


    “那你要記得你說的,給我找個更好的工作,給我一個更好的靠山。”


    “好,我說過了,就不會騙你的。”


    黎黎挑挑眉毛,鞋跟踢在地上,發“踏踏”的聲響,腳步歡快地走掉,“走啦。”


    蔸娘站在原地,禮貌地對她笑笑,揮揮手。按照昨天晚上的記憶,蔸娘打算從黎黎的家樓下,再走到港口,乘上返程的渡輪迴去。


    白天的老舊住宅區和晚上看大不相同,雖然樓層都是一樣矮矮的,屋外的電線依舊混亂,七零八落,外牆也有剝落破舊的地方,但是白天看的時候,更加擁有一種生活的氣息。小孩會在路邊玩鬧遊戲,母親有時候會拿著一根雞毛撣子或者蒼蠅拍,從矮樓的某一扇窗戶裏探出腦袋,大聲叫孩子迴來寫暑假作業。街頭有些小攤子,或者是報紙雜誌,或者是牛雜牛肉丸,甚至還有磨剪刀磨菜刀的擔子放在路邊,擔子後麵坐著一位年長的老人家,用方言吆喝,這類似乎已經古老得不太常見的行當,也會藏匿在這片破舊的住宅區。難以想象過幾條街,就是繁華靚麗的商業大道,坐落各家奢侈品店,或者夜場。


    蔸娘很喜歡這樣的街道,感受人來人往的熱氣。但現在她有些無心欣賞感受。挎包裏的亞特蘭蒂斯的心髒不但加重了挎包的重量,也一下子讓她覺得責任重大。她現在怕極了忽然遇到在潘妮姐的店裏遇到的俄羅斯人,或者奧蘭多·阿德裏安,再或者晃碩與陸伯的人。隻要稍有不慎,都會讓事情變得更加複雜,也會害得她與林嘉文都陷入這團麻煩裏。


    港口沒多久就出現在她的眼前,她暗自緩緩舒了一口氣。蔸娘不禁加快腳步,往目的地走去。正當她在岸邊,沿著白色的鐵欄杆走著,身後傳來一陣嘈雜聲。她迴頭看,看見幾個人,正在追逐。跑在最前麵的,是奧斯汀。奧斯汀的身後麵追著幾個人,拿著撬棍或者棒球棒。看上去,奧斯汀又惹上了什麽麻煩。


    蔸娘的嘴角抽了抽,她認為,當下這種情況,還是不要讓其他人知道她認識奧斯汀比較穩妥。於是她往把自己靠在欄杆邊,企圖減弱自己的存在感,貼著路邊走,方便奧斯汀路過時候暢通無阻,追在奧斯汀身後的讓人經過的時候,也不會被攔住去路。


    腳步聲越來越近,蔸娘計算著奧斯汀馬上就要經過了,還稍微側了側身子。沒想到,奧斯汀完全沒有理解蔸娘的良苦用意,經過蔸娘的時候一把拽住蔸娘的胳膊,拉著蔸娘跑了起來。


    蔸娘尖叫一聲,被他拽了一個踉蹌,不得不跟著他的腳步往前跑。


    蔸娘完後看了看,那幾個人沒有放慢腳步,也兇巴巴地看著自己,大概把自己認為成了奧斯汀的同夥,這下她就算想停下,也不成了。就算和他們解釋,看樣子,他們也聽不進去,最後可能還會把她扣下,當做人質交換奧斯汀惹出來的爛攤子的解決方法。她本就因為一時衝動,而且夜不歸宿,被阿戎訓了好一頓。她可不想再麻煩纏身了。


    “你又幹了什麽啊!”蔸娘崩潰地對奧斯汀大喊。


    “我又贏了麻將而已啦!”奧斯汀一邊跑,一邊大聲地說,聽語氣他還挺開心。


    “你放假就放假,幹什麽又去打麻將啊!”蔸娘一邊跟著跑一邊喊,“下次不要再拉上我了!”


    “是你總是正好出現在我眼前的嘛!”


    “你這個衰人啊!”


    “戎哥知不知道你學會說這種話啦?”


    “你管我!”蔸娘被他拉著拐進了一條小路分支,匆匆進過了港口的路口,卻又錯過了,她長長地痛苦呻吟一聲,“你到底要拉我跑到什麽時候啊!”


    “這個你要問後麵的大哥們啦!我不知道啊!”


    “哎呦,你真的是個衰人來的!”


    “下次我會小心的啦!”


    “不要再拉上我啦!”


    他們在小巷子裏跑著,把路過的野貓嚇得齜牙咧嘴,連忙跳開。蔸娘腹誹著,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煩事情接連不斷。或許是為了更深層次的映照她的想法,她在前麵看見了一大堆床墊和沙發,還有許多紙箱子壘在一起的廢品,完全擋住了去路。


    奧斯汀嚐試踹開,但是一大堆東西比牆還高,斯文不懂。他又想往上爬,但是無從下腳。身後的人眼看就要追上了,蔸娘還未反應過來,奧斯汀一把抓起蔸娘的挎包。似乎是抓到了趁手的硬物,覺得能暫時用上,一用力把挎包連帶著裏頭的東西,從蔸娘手裏拽了下來。


    對麵的棒球棒馬上就要落下來,奧斯汀一用力,把蔸娘的挎包甩了過去。棒球棒和包裏的東西發生劇烈碰撞,發出一聲碎裂的悶響。


    蔸娘這下感到背脊涼到後腦勺,事情看上去徹底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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