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奴聽張三郎說起那紅衣女給安排在內宅西廂房裏居住,這幾日都不大搭理花逢春,也懶得吃東西,整個人都消瘦了下去,就趕著往廚房裏預備了幾個小菜,知道她是江湖兒女,又特特的開了一瓶雙料茉莉花酒,叫引弟兒拿托盤裝著,主仆兩個往客房裏去瞧那紅衣女。


    但見那紅衣姑娘呆坐在炕上雙手托腮瞧著窗外頭賣呆兒。忽然瞧見這麽一位雲鬢花顏的大娘子,身邊還帶著個伶俐丫頭進得房來,一時倒不知如何稱唿,怔怔的瞧著她坐起了身子。


    碧霞奴趕忙上前見禮道:“奴家是張三郎的渾家。聽說姑娘如今到家做客,特來拜會。”那紅衣姑娘這幾日情思纏綿,正沒人說話,忽見來了這麽一個伶俐的大娘子來了,又見她生得麵善心軟,不自覺就親近了幾分,也跳下炕來廝見了說道:“奴家與姐姐見禮,如今客居此處,多有叨擾賢伉儷。失禮之處還請別怪罪。”


    碧霞奴這姑娘雖然英姿颯爽,言語之間卻是禮數周到,料想她也是大戶人家女孩兒出身,心中起了愛惜之心,叫引弟兒將酒菜兒放在炕桌上先行退下,自己與她分賓主落座,一麵勸她多少吃些。


    那紅衣姑娘搖了搖頭道:“如今身份未明,哪有心思飲食?姐姐既然在這個家做得了主,不如替我勸勸那姓花的,放我依舊在綠林道上行走,彼此相忘於江湖、老死不相往來的好。又何苦來拘束在此處,我又不是朝廷欽犯,原是好人家女孩,久困於此處倒連累了姐姐家中的輿情。”


    碧霞奴將小菜和燒酒往她跟前推了推笑道:“姑娘就是有天大的委屈,我們自然聽著,隻是這飯總不能不吃呀,你們習武之人最重吐納,我夫家也練過三天兩早晨,常與我說這事講究個神光內斂,如今幾日不吃飯,就算來日要走江湖,隻怕也沒有那個力氣,倒壞了姑娘的名頭。”


    那紅衣女子原本不想吃,可如今看見碧霞奴預備的四樣小菜個個都是色香味俱全,就算是拿到大飯莊子裏也毫不遜色,又有自己平日裏最茉莉花酒,倒也勾動了腹內饞蟲。她雖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但在江湖上快意恩仇了十來年,早已有了江湖兒女的風範,又見這大娘子言語直爽兵不拿大,當真就吃了起來,剛動了幾筷子就刹不住了,一麵風卷殘雲一般,一麵笑道:“姐姐當真好手藝。也難怪這幾日住在府裏,聽得上上下下還都誇姐姐呢。”


    碧霞奴瞧著她吃得香甜,一麵十分殷勤替她斟酒布菜,又假裝是扯閑話的樣子笑道:“前兒聽見姑娘在江湖上劫了我們家的鏢車,也不過是叫那花二爺出來與你相見,怎的如今見了這樁好姻緣擺在台麵兒上,卻又不肯了呢?”


    那紅衣女子正吃得口滑,聽了這話反而停住了筷子,麵上又有些愁雲慘淡的樣子,歎了口氣道:“當日任性使氣奪了姐姐家的鏢車,是奴家不對,這廂要給姐姐和三爺陪個不是。隻是當日揚言要見那花逢春,也不是我們女孩兒家自嫁自身就要逼婚的,隻是叫他出來與我當麵對質,來日到底有甚打算。如果把話說明白,便是江湖不見也罷了,我又不是非嫁人不可,一輩子不嫁男人,落得幹淨女孩兒身子也沒什麽不好。


    可是當日那花逢春礙於江湖道義便不娶我,如今又因為兄弟情誼,不論青紅皂白就說定了要娶,我又不是一件東西叫他這樣來迴擺布,倒折損了我們女孩子家的心氣兒,叫我麵上怎麽過得去呢?”


    碧霞奴聽了這話搖了搖頭笑道:“你這是如今年輕氣盛,還守著女孩子家的心氣兒,這固然是給閨閣增光,是件極好的事,隻是若為了這樣的虛名反而耽擱了自己的終身大事,豈不是得不償失,丟了西瓜揀芝麻嗎?


    如今我瞧這妹子雖然麵嫩,隻怕也到了花信之年,總要為將來做個打算,你瞧這花二爺一世英名縱橫江湖,心中又隻有你一個人,若是從此鬧翻了,又要等個十年八年,到那時候再要有下一步的打算可就難了。


    萬一因為兩個心氣兒沒對上辜負了花期,花二爺自是光明磊落,不肯將這些俗事放在心上,隻是你們兩個好了一場,妹子又如何忍心叫他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呢?”


    那紅衣女雖然比碧霞奴小不了幾歲,可到底還不曾嫁人,聽見忽然說起誕育之事來,臉上一紅,就低著頭道:“我隻當姐姐是個正經人才和你說些掏心窩子的話,怎麽如今反倒拿這樣的瘋話來打趣兒奴家。”


    碧霞奴笑道:“倒也不是說瘋話嘲弄妹子,其實這件事情奴家是切身體會的,當日得了重病,也立誓不嫁,在家耽擱到了三十歲,隻因機緣巧合才遇見了拙夫。他倒不嫌棄我身染怪病,也不在乎差了幾歲年紀,幾次三番上門提親。我見他是個老實本分的男子,心裏才肯了。


    隻是過得門也幾經波折,隻好說是天可憐見,如今才僥幸得孕,好容易養下一個姐兒來,幾乎折損了奴家半條命去。如今這一胎又快瓜熟蒂落了,別人見了都說是個哥兒,這幾日還愁著誕育時候不知怎樣驚心動魄呢。妹子如今趁著年輕,還要把終身大事做定了才是。”


    果然那紅衣女聽見碧霞奴是個過來人,又說得頭頭是道,就聽住了不再搖頭歎息,碧霞奴見這姑娘有些動搖,又勸道:“你雖然是個閨閣俠女,可大麵上的規矩卻不比閨門裏的女孩子們少半分,如今仗著年輕在江湖上行走、行俠仗義沒人說三道四,可人也總有打不動的時候,到時候龍入淺灘被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身邊沒有一個男子做主,到底也難在世麵上立足。這也不過是我一家之言,好心與妹子說說罷了,略長你幾歲年紀,你可不要嫌我嘮叨才是。”


    紅衣女見人家主人這般熱絡,自個兒也不好總是端著架子,隻得點了點頭,倒也沒說甚,碧霞奴又把酒菜往她跟前兒推了推:“如今快趁熱先把小菜吃了,再喝兩杯酒暖暖身子,把姐姐的話放在心裏想一想,若是改了主意,我家裏東西都是現成的,真的替你們操辦起來,過一兩年,有了一兒半女,到時候你就知道我這話說的原不錯了。”


    那紅衣女子原本也不是真的不想嫁,無非是因為花二哥不會哄人,又有些認死理兒,隻顧江湖道義,不懂兒女情長,這些小女子的心思不被他體貼,所以故意刁難罷了。


    如今聽見碧霞奴好言相勸,又將自個兒做例子教導她年紀稍長就生養不易,自己心裏倒還真聽進去了。想著當日把退婚的夫家洗劫一空,江湖上早已讓得了一個虛名兒,就是自個兒的娘家也是迴不去的了。如今不就坡兒下驢,嫁與花逢春一塊兒退隱江湖,難道自己真要過一輩子腥風血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嗎?


    如今這幾年身子強健到沒什麽,若是來日到了風燭殘年的時候,連個養老送終的人也沒有,江湖上弱肉強食,到時隻有被人欺負擠兌的道理。紅衣女子想到此處心中十分警醒,便早已肯了婚事,隻是那花逢春不來溫言軟語的規勸,自己又拉不下這個臉來。


    卻說碧霞奴打發了紅衣女子在西廂房用飯,自己閃身出來,就瞧見張三郎在底下迴廊之處等她,見她出來笑道:“娘子這一去定然蟾宮折桂、馬到成功了?”


    碧霞奴趕忙朝他擺了擺手,兩人攜著手到了前院,方才對他笑道:“我瞧著那紅衣妹子心裏是肯了的,隻是如今女孩子家臉皮薄,叫她下嫁俯就是不能夠了,不如你再去勸勸二爺,叫他做些軟款溫柔的模樣,隻要獻個殷勤說一說,兩個保證能夠成就姻緣,也許你我積陰德的好事。”


    張三郎搔了搔頭笑道:“若說旁的倒還容易,隻是我這位花二哥最是個直性漢子,你叫他溫言軟語的哄人,隻怕等到明年去也不中用。”


    碧霞奴聽了這話啐了一聲道:“那也是二哥心裏沒有人家罷了,若有了時便是再難,也說不得隻好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了。若是那樣說,你當日何嚐不是直性漢子,又為什麽幾次三番到我家裏來求,我那陳氏小姨娘百般刁難,你都想法子能弄來錢物,可見是你心裏有我。若是你那花二哥連這個也做不到,隻怕也未必是真心對我那紅衣小妹子。


    如今我見了她倒是說的投機,心裏倒有些愛她這樣敢愛敢恨的人品,又生得好的相貌,你那花二哥若是不知道憐惜人家,不如我這姐姐做主,將她另許他人就是了,你說好不好呢?”


    張三郎不知是渾家淘氣,還道她心裏當真有別的打算,趕忙擺了擺手道:“這如何使得?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呐。”


    碧霞奴忍著笑意,伏在他耳邊低聲笑道:“你真是個沒條理的,這話也不過是說給花二哥聽聽罷了。”一麵悄沒聲兒地伸手指了指旁邊的迴廊,原來早就瞧見花逢春躲在此處偷聽。三郎這才迴過神兒來,把渾家的手一捏,兩個隻裝作不知道,便攜手迴了上房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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