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姐兒聽見心中暗笑,依著王氏的出身是斷斷不認得此物,定然是外頭聽見什麽消息,心裏不熨帖,故意前來找茬兒的。


    滿麵堆笑著讓了座,與王氏兩個都坐在炕上,一麵笑道:“是前兒鏢師們外頭走鏢得的,皮子太小了,做什麽都不合適,三郎知道我這幾日頭風又犯了,才叫我做一頂新暖帽,帶著倒也暖和,娘也試試,若是好了時就先戴著,橫豎我那裏還剩下一點子皮子。”


    說著真個解了下來遞在王氏手上,那婆子一輩子也沒見過這樣金貴東西,到了手裏就不撒手了,摸摸索索的,想登時就戴上,又怕媳婦兒笑話自己眼皮子淺,忍了一迴,到底忍不得,就往頭上一扣。


    誰知這王氏一個村婦,生得五大三粗,腦殼兒比喬姐兒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兒,如何戴的上,隻得尷尬笑道:“我老天拔地的,戴這個做什麽,還是你們年輕媳婦子戴著俏。”


    房裏的兩個丫頭都忍不住撲哧兒笑出來,把個王氏臊得一個老臉飛紅,還是喬姐兒嗔了她們兩句,一麵又問王氏要吃什麽。


    王氏想了想道:“頭兩年你們剛成婚那會子,你在家做過一迴茶湯不是?如今快到冬景天兒,正愛吃那個。”


    喬姐兒見這婆母娘不知道見外,也隻得點了點頭,命招弟兒扶著自己去廚下預備,走到外頭,招弟兒啐了一聲道:“老太太也太會磨人了些,巴巴的要吃這個,大街小巷賣茶湯的挑兒多得是呢,不見她自個兒買一碗去,倒要大奶奶費事。”


    喬姐兒啐道:“小蹄子倒會說,沒事也給你挑唆出事來了,明兒再這麽挑三唆四的,仔細我告訴你娘打你。”說得招弟兒吐吐舌頭低了頭。


    喬姐兒見說的小丫頭低了頭,甚可憐愛,又撲哧兒一樂道:“如今我也不打罵你,且隨我去外頭買一碗茶湯迴來就饒過你如何?”


    招弟兒才知道主子是逗她,睜大了眼睛笑道:“敢情奶奶原本就打算外頭買去?”喬姐兒苦笑道:“這是自然的,如今挺著身子,再叫我掌恁大的茶壺可是不能夠了,左右婆母娘是屯裏人,也吃不出好壞來。”


    主仆兩個上街,趕巧路口就有一家,往日裏吃茶湯也多有在這家買的,小夥計看見主顧,趕緊上前來,拿手裏雪白手巾抹了一張桌子笑道:“大奶奶今兒得空兒來逛逛,吃個熱乎的。”


    喬姐兒搖頭道:“我們爺要吃,叫我來買一碗。”夥計見了這樣如花似玉的大娘子,沒話還要找話,因笑道:“我替奶奶叫屈,這般嬌嫩的娘子怎舍得大冷天叫您親自出來與爺們買東西吃。”


    招弟兒見那小夥計隻管往前湊合,緊走兩步上前來,叉腰攔住了道:“恁的聒噪,你隻管做你的茶湯罷了,如何管起我們宅門裏的事來?”


    小夥計見這丫頭生得嬌俏伶俐,倒也不惱,嘻嘻笑道:“招弟兒姐姐,前兒小的恍惚瞧見你往那絨線兒鋪去了?”說的招弟兒紅了臉,啐一聲道:“嚼舌根的小廝兒,你再說,我惱你一生!”


    那小夥計也不敢太逾規矩,嘻嘻一笑,指了指條案上頭的幾個大海碗笑道:“奶奶瞧瞧,要哪個口味的,還是往日裏大爺吃的糜子麵兒對杏仁兒霜麽?”


    喬姐兒點頭笑道:“你這掌櫃的好記性,就要這個,隻是此番多擱些白霜和玫瑰鹵子,我也要跟著吃一碗。”


    夥計喊一聲“得嘞!”,拿了一個大海碗,挑了糜子麵和杏仁兒霜進去,加了白霜玫瑰鹵子,迴身拿手上幹淨毛巾攥住了大茶壺的銅把兒,叫一聲“瞧好兒吧你呐”,雙腿紮住了馬步,使個反彈琵琶的身段兒,茶壺嘴兒不偏不倚的就澆在大海碗裏頭,衝得那糜子麵咕滋咕滋的響起來。


    招弟兒直往後頭躲,一麵喃喃自語道:“每迴瞧這個,我手心兒裏都是汗,萬一燙著了可怎麽好……”那小夥計衝了茶湯收了神通,把大茶壺又擱在小爐子上做起水來,一麵笑道:“姐兒說的恁玄乎,我們自有我們道行,若是今兒燙了手明兒灼了眼,也不敢做這個,全憑機靈勁兒!”


    說著,拿了海碗捧在手裏往下一倒,那茶湯已經衝成了糊糊,粘稠住了一滴不往下掉,喬姐兒點頭笑道:“掌櫃好手段。”一麵會了茶錢,叫招弟兒接過來跟在食盒裏,主仆兩個迴家去送茶湯給王氏,果然那婆娘也吃不出來,舔嘴抹舌的還隻管說喬姐兒手藝好。


    喬姐兒迴屋自己吃了半碗,又嫌絮了不好吃,擱在桌上道:“招弟兒,你拿去吃了罷,晌午也家去睡一覺,我這裏不用人伺候。”


    招弟兒答應著退了出去,抱了那大海碗正要吃,忽然又想起一事來,抿嘴兒一笑,迴了下房西廂屋裏,探頭兒一瞧,妹子正學著做針黹,裏間屋打下簾子來,努了努嘴兒問道:“爹媽都在呢?”


    引弟兒輕輕擺手道:“爹跟著大爺出去辦貨去了,媽這會子歇中覺,奶奶有事尋她?”招弟兒笑道:“沒甚事,我白問一聲。”


    引弟兒還是一團孩氣天真爛漫的時候,見招弟兒手上有茶湯,笑道:“是奶奶不要了賞下來的?我也有個好口福。”


    正要伸手就叫招弟兒打了手背道:“吃貨!成日家吃珍饈穿綾羅還不足性?一碗茶湯也要沾,這是大奶奶吩咐我給婧娘送去的。”


    引弟兒聽了,嘖了一聲道:“娘又不待見她,你倒會兜攬,這也罷了,快去吧,省得一會子醒了又不熨帖。”


    招弟兒點頭,進了自己那間屋換幾件鮮亮衣裳,拿食盒裝了半碗茶湯,出了房門開街門,走到偏僻小胡同兒裏頭,才摸了摸兜兒裏,拿出一朵鮮豔宮花兒,也學著元禮府街麵兒上時興的小娘子們,斜插在鬢邊,又摸了一個鴨蛋官粉出來,也是姝娘房裏偷來的,悄悄兒拍在雙頰之上,越發顯得白膩透粉。


    笑嘻嘻的就往絨線兒鋪裏去,拿鑰匙開了街門,裏頭卻躥出一條大狗來,叫喚兩聲,招弟兒一腳踢過去啐道:“這大畜生,莫要叫。”阿寄見是招弟兒,夾住了尾巴乖乖坐在地上不吱聲了。


    往日裏喬姐兒隔三差五的就叫招弟兒引弟兒姐妹拿鑰匙過來,給阿寄送些小零嘴兒,再問問婧娘有什麽要的東西,幫著傳遞,所以招弟兒也有絨線兒鋪的鑰匙,算準了這會子都歇中覺沒甚主顧,婧娘是個要強的,隻怕一日賣不出錢來,叫東家說嘴,每到晌午頭上必定鎖了街門兒挎著小籃子走街串巷去賣花兒。


    招弟兒瞅準這個空子,私下過來,開了食盒拿手一摸那大海碗,還有些熱乎氣兒,抿嘴兒一笑,就聽見外頭有人咳嗽,但見那蔣太醫神色有些局促的進來,還沒進院兒就給阿寄攆了出去。


    招弟兒喚住了大狗,拴在後院兒不叫他亂跑,一麵招唿那蔣太醫道:“來啦?”蔣太醫麵色尷尬道:“大姑娘,我學生可算是服了你了,前兒你在我坐堂的太醫院門口兒一嚷,險險就叫我學生砸了飯碗。”


    招弟兒拿帕子掩了嘴兒一笑,啐了一聲道:“誰叫你不同我出來,你們這些念書人呀,就欠別人調理。”


    當日張府上雖然辭了蔣太醫,招弟兒心裏依舊不能忘情,情竇初開的女孩子第一迴動了心,怎麽忘也忘不掉。


    北方苦寒之地,屯裏莊戶人家的女孩子都是火一樣性子,敢愛敢恨,比不得元禮府的小娘子們恁般嬌羞似水,招弟兒倒也不是那樣不知自重的女孩兒,隻是自小眼見著爹娘為了生男孩兒,成日家叫親戚們逼得沒法子,爹恁麽老實的一個男人,還帶了個婧娘迴來,要不是主母做主,說不得這會子也做了自己的小姨娘了。


    又常聽人議論這蔣太醫,年少成親,不出一年就喪了發妻,竟是個多情的,從此不肯再娶,他又是千金一科的好手,常進宅門裏給太太奶奶們調理安胎,往日裏常說如今世道人心不好,多有生了女孩子就遷怒大夫的,其實男娃女娃都是爹媽的心尖子才是。


    招弟兒與他在一處時候長了,總聽他這般說,心裏越發敬他,小姑娘家家敬愛一時難辨,有事沒事都要去與他搭個話兒。


    這蔣太醫見這女孩子總來說話兒,再想不到那一處去,又因為招弟兒家境貧寒,自小兒吃過苦,到了抽條的歲數還是不怎麽長個,說是十三歲了,瞧著還跟八、九歲的女孩子相仿。


    一來二去才覺出不對來,往日自己在張府上當差是不用說了,原本兩個都是公事,如今辭出來半年,怎麽這小姑娘還是一門兒心思粘著自家,就連太醫院裏的小夥計也常有些閑言碎語,那招弟兒姑娘一到門首處,就有人打趣兒蔣太醫道:“你家裏那個小姨娘又來了。”


    蔣太醫自家身正不怕影子歪,就隻怕是玷汙了人家姑娘清譽,又聽說已經是十二三歲的大姑娘了,越發不敢兜攬,便妝做不在,隻叫夥計迴說出診去了,一迴兩迴還瞞得過,日子長了,那招弟兒又是個聰明女子,早就悟出來這蔣太醫是有心躲著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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