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盈袖翻來覆去也無法入睡。她心裏始終有一樁事情沒有著落,於是索性披衣起身,往楚瀛的房中走去。


    盈袖輕輕扣了扣門,見裏麵無人應答,便想轉身迴去,可又看到裏麵的燭火大亮,便咬一咬牙,大著膽子推了門進去。


    “阿瀛。”


    她喚了他一聲,他這才迴過神來,轉迴輪椅,淡然望她,“你怎麽來了?”


    盈袖走過去,徑自在楚瀛的麵前坐下,斟了一盞茶喝,巧笑道,“我就猜到你這個時候也沒睡。”


    楚瀛微微黯然,“那你怎麽也沒睡?”


    “我在想長安的事。”盈袖眉間浮上一點疑惑,托腮凝神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你什麽人啊?你說她不是你的妻子,可你又對她日思夜想的,我實在是想不明白……”


    “那就不要再想了。”楚瀛倏然打斷了她,“其實你不該直唿她的名字……唉,罷了。”


    盈袖見楚瀛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愈發覺得疑慮,便出聲道,“你不告訴我她是誰,我怎麽幫你啊?難道我就看著你這樣,每天都這樣想著她,卻不去見她?你這麽喜歡她,你就去找她啊,好不容易等到她了,你卻又在這裏黯然神傷,到底有什麽意思?”


    “你不懂。”楚瀛的心思一點一點沉下去,目光中微有波瀾,“她知道我在這裏,對她也沒有什麽好處,還不如當我是死了,對她來說,才是最好。”


    “話不能這麽說。”盈袖的眉頭微蹙,望著他道,“今夜我看她的樣子,好像是很難過。我看得出來,她明明,也是很想見你的啊……”


    楚瀛兀自笑了笑,他微微垂眸,眼底便有些惆悵。


    盈袖見他這副樣子,不由得歎息一聲,“阿瀛,我認識你這兩年,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你的身份,也沒說你的家在哪裏,隻說想要來臨安,可我問你關於你家人的事情,你也隻字未提,你這個年紀,應該是已經娶親了的,孩子也應該有好幾個了,可為什麽……”


    “盈袖,我累了。”楚瀛沉沉閉目,忽然出聲道。


    盈袖眉心一黯,即刻站起身來,“我來扶你……”


    “我自己來。”


    盈袖微微低首,看著楚瀛強撐著站起身來走到塌邊,便也隻得歎了口氣,悄然離去了。


    第二日一早,盈袖起了個大早,趁著楚瀛還未起身,便悄悄出門到茶樓去了。


    彼時,茶樓人煙稀少,茶樓小二見了盈袖來,一臉堆笑道,“盈袖姑娘這麽早就來了。”


    盈袖微微點頭,揚聲道,“一壺龍井。”


    “得了,馬上來。”小二聞聲剛要轉身,卻突然被盈袖叫住。


    “小二,跟你打聽個事兒。你們這兒茶樓人多,你可見過一位身著華服的夫人?”


    小二眉眼間擠出一點笑意,打趣著道,“呦,姑娘,我們這一天人來人往的,見過那麽多位夫人,姑娘不說得清楚些,我們怎麽知道是哪一位?”


    盈袖不滿的瞥他一眼,盡力迴想著長安的容貌,“就是……就是……哎呀,算了,量你也不知道。”


    盈袖霍然站起身來,就要往外去。


    “姑娘,姑娘,你的茶不要了?”


    “不要了!”


    盈袖又一個人在昨晚的橋邊站了很久,看著路上行人匆匆而過,卻始終沒有看到她想要見的人。


    直到夜幕降臨,在外麵遊蕩了一天的盈袖才垂頭喪氣地往迴走去。


    剛走出去幾步,她忽然瞥到那一抹朱紅,整個人頓時清醒了過來。


    “夫人留步!夫人留步!”


    她匆匆忙忙地趕上前去,卻見長安的身邊還站了一位陌生的女子。


    晚香對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嚇了一跳,連忙向前一步護住長安,“你是誰?”


    盈袖大口的喘著粗氣,剛想出言,卻聽得長安的聲音沉沉入耳,“我認得這位姑娘。”


    盈袖眉心一動,欣喜地抬起頭來,卻正對上晚香一臉難看的神色。


    “主子,這……”


    “主子?”盈袖的眼中忽然一亮,疑惑地望向主仆二人。


    晚香自知失言,連忙改口道,“你找我們有什麽事?”


    盈袖笑意吟吟,迎著長安的目光道,“我有些話,想對你們夫人說。”


    長安心下一緊,一想到楚瀛,便立刻動了惻隱之心,於是道,“姑娘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這裏說話有些不方便,我想……”盈袖眼波一轉,目光停留在了不遠處的客棧上,“能不能請夫人跟我移步廂房呢?”


    “大膽!你……”


    “我跟你去。”長安容色平靜,和婉地望向晚香,“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迴。”


    “主……”晚香微微覷了盈袖一眼,憾然垂首道,“是。”


    長安隨了盈袖進廂房,屋內香氣沉沉,一下子勾起了長安塵封多年的迴憶。


    從前在她做閨中女子的時候,常常喜歡挑間廂房,與兄長一同飲茶賞景。


    而如今,她已是皇後,麵對著眼前陌生的女子,麵對著身陷殘疾的楚瀛,她的心裏除了沉重,還有一份不易察覺的傷感與患失。好像很多年,她都是遵從了“皇後”這兩個字,做著正宮皇後在做的事情。如今私遊臨安,這般大膽的事情,好像也隻有原來的沈長安才能做的出來了。


    思緒間,長安卻聽得盈袖已然開口道,“盈袖不知您名諱,便鬥膽喚您一聲夫人,還請您不要見怪。”


    長安淡然一笑,“無妨。”


    盈袖見長安如此隨和,倒也放寬了幾分心態,便直接開口道,“夫人,恕我直言,自昨日一遇,阿瀛並不肯告訴我您的身份。可我實在是為難,我想盡力幫他尋得他的家人。我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在這裏等夫人,還請夫人告知。”


    長安微微凝眉,思忖片刻,卻也如實告知,“皇帝南巡途徑臨安,我是隨同聖上一起到這裏來的。”


    盈袖聞言大驚,連聲音都有幾分顫抖,“方才那丫鬟喚您主子,那您是……”


    長安微微一笑,將令牌從腰間取出,置於盈袖的麵前。


    盈袖凝眸看去,早年她與父親一同入宮行醫,倒也見過這類東西,她細瞧之下,頓時大驚失色。


    “皇後娘娘!”


    盈袖慌不迭地起身,對著長安深深伏拜,“民女不知皇後娘娘在此,如有言語過失,還請皇後娘娘恕罪!”


    “起來吧。”長安輕輕歎一口氣,婉言道,“本宮來這裏,是想聽你說說王爺的事。”


    盈袖慌張地抬起頭來,一臉的驚駭不定,“您方才說……王爺……”


    “楚瀛是皇上的九弟,江陵王。”


    盈袖此時此刻的驚訝已經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她迴想起那幾日間楚瀛昏昏沉沉的喊著“長安”這個名字,再思及麵前的皇後,心下頓時大駭。


    盈袖癡惘著說不出來話,長安擔心皇帝等下會來尋她,心中自是焦慮,便先開口道,“本宮是想知道,江陵王是如何會到了臨安?”


    盈袖聞言深深叩首,恭謹道,“民女在平江淞山一帶發現了王爺,便與民女的父親一同,將王爺帶迴了家中。今年年初父親去世,王爺提出想要到臨安來,於是……民女便陪同王爺來了臨安……”


    說到此處,盈袖忽然想起了什麽,再次叩首道,“皇後娘娘恕罪,民女實在不知王爺的身份,才會將他帶來了臨安,不是刻意隱瞞,還請皇後娘娘寬恕……”


    “你救了王爺一命,本宮豈有怪你的道理?”長安的眼中一熱,眉目間便有些黯然,她思慮良久,終於開口問道,“隻是他的腿……再沒有什麽辦法了嗎?”


    盈袖暗暗頷首,目光亦是有幾分悲憫,“民女發現王爺的時候,他已經身受重傷,渾身都是血跡,腿部更是失血過多,民女與父親竭盡全力,也隻能保住他的性命……”


    長安聽到此處,忽然沉沉落淚,她極力忍住淚意,惘然出聲道,“多謝你。”


    盈袖緊緊咬著下唇,仿佛已有難以啟齒的話語,她望著長安許久,終於還是開口道,“皇後娘娘……是要帶王爺迴宮嗎……”


    長安極力鎮靜著心神,重重的點了點頭,“本宮會向皇上稟明,讓王爺隨我們一同迴宮。”


    盈袖的麵上忽然閃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她勉力笑了一笑,倏然道,“那樣便好。”


    長安的目光落在她的麵上,亦是帶了幾分探尋之意,“姑娘若是願意,可以隨我們一同返迴洛陽。姑娘照顧王爺這麽久,皇上必會格外對王爺和姑娘開恩的。”


    盈袖的眼底有一瞬動容,隨即便黯淡了下來。


    “娘娘不要誤會,民女隻是以醫為本,照顧著王爺罷了,我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盈袖說著,忽然失神的笑了笑,“何況……他也早已有了意中人。”


    長安的眉心劇烈地一跳,她望著盈袖,言語感切道,“那……能不能拜托姑娘,讓本宮先和王爺見一麵?”


    盈袖心下一動,猶豫著該不該答話,卻忽然聽得長安又道,“我知道王爺這個時候不想見我,可是……能不能拜托姑娘,隻要一麵就好,讓我先見見他?”


    盈袖此時此刻,有著難以言說的心緒,可麵對著長安,麵對著大楚的皇後,她不知是出於憂懼心理,還是真切的希冀,居然沉沉的點了點頭,“我答應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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