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十二年夏,桃夭宮落成。


    桃夭宮位處大楚皇宮內地勢最高的東南角上,亭台樓榭,山水滄池,布列其中。其名取自於《詩經》中《桃夭》一篇:“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其家。”


    六月,桃夭宮修葺完畢,貴妃沈長安獨居桃夭大殿。


    當浴火重生的沈長安再度出現在眾人麵前時,卻已經成了後宮裏的一個傳奇人物。


    “你們聽說了沒有,今天貴妃娘娘又罰了一批宮女呢!”


    “是啊,我可親眼看著了,一整排的人呢,都跪在廊下,貴妃娘娘沒發話,誰都不準起來呢……”


    “我也聽說了,你們知不知道,這貴妃娘娘啊,自重華殿失火後,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


    “可不是!”一個年紀輕的小宮女見四下無人,低下頭去,語不傳六耳道,“你們知道嗎,我聽宮裏有人說啊,真正的貴妃娘娘早就被那一把火給燒死了,現在的貴妃娘娘,其實是……”


    “你們在胡說些什麽?!”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厲聲,那個為首的小宮女嚇得一個哆嗦,迴頭見到蘭香一張麵如死灰的臉,急忙叩首下去,“淑妃娘娘恕罪,淑妃娘娘恕罪……”


    “你們都從哪裏聽來的這些瘋言瘋語,還不快去做事!”蘭香扶著鍾毓秀來,狠狠地瞥了他們一眼。


    “是,是,是,我們馬上就去……”


    那幾個小宮女嚇得連頭都不敢抬一下,急忙小跑著下去了。


    蘭香扶過毓秀,接過旁邊宮女的一把涼扇,替她扇了幾下,奉承著道,“娘娘別聽這些瘋話,小心髒了娘娘的耳朵。”


    毓秀輕輕一嗤,不覺注目道,“她沈長安倒真是這般厲害了,本宮還記得剛入宮那兩年,她跑到本宮的宮裏來,狠狠扇了本宮一個耳光,這個奇恥大辱,本宮勢必要報迴來。”


    蘭香一臉諂媚,恭敬道,“是啊,現在娘娘兒女雙全,可不能矮了貴妃一頭,左不過還有新人在這兒,沈貴妃今年都三十歲了,也沒有多少好日子了。”


    毓秀聞言,不覺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麵頰,歎息道,“她三十歲了,本宮今年也二十八歲了,還差得遠嗎?總歸是比不上那些十六七歲的新人們了。”


    蘭香立刻驚覺,笑得愈加妥帖,“娘娘天生麗質,宮裏有幾個人趕得上娘娘?況且娘娘的父親在前朝為皇上效力,節節高升,又有誰能比得上娘娘去。”


    毓秀含笑,水蔥兒似的手指在蘭香的麵上輕輕一點,“巧舌如簧。就你會說話。”


    正說著話兒,門外忽然有一個嫋嫋婷婷的身影翩然而至。


    毓秀目光觸及她的麵容,嚇得一個激靈兒,“貴……貴妃娘娘……”


    “娘娘可是看錯了?嬪妾是沈容華。”長樂悠悠笑開,攜了怡香巧然走近。


    毓秀大鬆了一口氣,撫著心口道,“嚇死本宮了,你跟你姐姐長得這樣像,本宮還以為是貴妃娘娘來了。”


    “是嗎?”長樂微笑如拂麵的春風,怡然自得,“從我進宮那日起,人人都說我跟貴妃長得像,皇上這樣說,太後這樣說,連底下的宮女也這樣說。那淑妃娘娘您看,我跟貴妃娘娘可真是像嗎?”


    毓秀不覺蹙眉,烏黑的眸子輕輕一轉,“你跟貴妃是生身姐妹,自然相像。”


    “可是娘娘不覺得,嬪妾要比貴妃娘娘更加年輕嗎?”


    “什麽?”


    長樂輕輕一笑,“我是沈家最小的女兒,貴妃是我的長姐,整整比我大了十四歲。論起年歲來,她要比我年紀大了很多,容貌也已漸漸衰敗,我又怎麽會跟她相像?”


    毓秀眯著眼睛看著,聲音裏盡是懷疑,“你對你長姐到底有多大的怨恨,竟然會來找本宮?”


    長樂的眼眸清澈而透明,卻蘊著與她這個年紀不相仿的狠辣與決絕,“皇上曾經有一次醉酒後對我說,我能入宮裏來,都是因為我長得像長姐。因為我跟長姐長得一樣,所以皇上才把我留在他的身邊。現在長姐出來了,我這個替代品自然要被遺棄了。”


    “所以你不想被皇上遺棄,還想繼續做你的寵妃是嗎?”毓秀逼近她幾步,眼中盡是不屑之情。


    長安勉力笑道,“是。”


    毓秀美眸一轉,冷然嗤笑,“可你是沈長安的妹妹,本宮憑什麽相信你?”


    長樂溫然含笑,不驚不惱,“憑的是娘娘和嬪妾一樣的心思,娘娘想獲寵,嬪妾也想。”


    她笑得篤定,毓秀的心中不禁沉沉一顫。


    沈長安現在正得寵時,她又是沈長安的至親,為何她不安安分分地留在沈長安的身邊,非要找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人呢?


    這實在是太令毓秀生疑。


    毓秀的神情落在長樂的眼裏,她不禁頷首一笑,“娘娘還是信不過我,可是娘娘需要嬪妾的幫助,嬪妾也需要娘娘,嬪妾不想永遠做長姐的影子,娘娘也不會甘心被長姐比了過去。”說罷,她的目光炯炯,直直注視著鍾毓秀道,“娘娘可要想清楚了,現下長姐的身邊,有親生的四皇子和撫養的大皇子,無論皇上選了哪一個做太子,長姐都是未來的太後。一旦她做了太後,這宮裏,還有娘娘和五皇子的立足之地嗎?”


    沈長樂這一番話,殺人不見血,毓秀恨得眼睛都要沁出血來,她恨恨地盯住長樂,驟然開口道,“你想怎麽做?”


    “我不想怎麽做。”長樂姣好的麵容間忽然添了幾分戾氣,“我隻是需要借娘娘的力罷了。”


    鍾毓秀臉色一變,冷冷失笑道,“沈長樂,你和沈長安可真是不一樣,你隻有十六歲,可沈長安二十六歲的時候,都沒有你這樣的膽識。”


    長樂淡然一笑,“如果長姐能早一些明白這世態的炎涼,人情的淡薄,也不至於二十六歲就被關進了冷宮了。”


    毓秀忽而笑起,兩人佇立在榮華殿的庭院裏,默然相視。


    走出榮華殿的大門,長樂忽然看到一頂明黃轎攆拐了個彎兒要往桃夭宮的方向去,她心下一動,立刻繞了一條宮道。她腳下的步子飛快,走至宮道口時,正巧給趕上了。長樂恍若無事地從牆角走了出來,一轉身,剛好見到龍攆向這邊來。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成德海已經搶先一步喊道,“誰這麽大膽敢阻了皇上的路?!”


    長樂麵上一驚,盈然福身下去,低低頷首道,“皇……皇上萬福。”


    “沈容華?這……這……”成德海頗露為難之色,低聲向長樂道,“小主快起來吧,等下讓皇上看見可就不好了。”


    長樂臉上略顯淒苦之意,沉聲道,“嬪妾驚擾了聖駕,著實該罰……”


    “誰在外麵?”


    長樂的話音未落,楚洛卻已經掀了簾子出來,見麵前的人是長樂,轉而溫言道,“你怎麽在這兒?”


    “嬪妾剛從此地路過,不想卻驚擾了聖駕,還請皇上責罰。”長樂正說著,眼底卻含了一分淚意,她極力忍耐著,淚水卻在眼眶裏打轉。


    楚洛見狀,連忙走上前去,臉上帶出了些溫柔之意,“朕不罰你,別在這兒站著了,快迴宮裏去吧。”


    說罷,他就要轉身上轎。


    長樂站在他的身後,輕輕一眨眼,淚水就肅然而落,“皇上……又要去長姐宮裏了嗎……皇上已經……很久沒來看過嬪妾了,嬪妾也很想念皇上……”


    楚洛聞言腳步一滯,他迴首望去,卻見長樂已經淚眼朦朧。他微微歎了口氣,輕輕走上前去,“走吧。”


    長樂即刻一怔,“去哪?”


    楚洛半是笑半是嗔道,“去你宮裏啊,不是你方才說的嗎?”


    長樂眸中大亮,淚雨蒙蒙中帶了無比欣喜之色,“真的嗎?”


    楚洛含笑點點頭,“你來這裏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截住朕,讓朕去看看你嗎?”


    長樂輕輕一笑,含羞低下頭去,“還是被皇上看出來了……”


    楚洛微微失笑,口中似是不經意道,“朕記得好些年前,長安也是這樣突然衝了出來,攔了朕的轎子,如今你的舉動,真是和她如出一轍。”


    長樂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住,一股悲愴之意從心底直衝而上,瞬間充滿了她的整個胸腔。


    她明明是無意,可是為什麽,為什麽無論她做什麽都會讓他想起長姐。


    桃夭宮中,桃花香的氣味幽幽散開,長安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花瓶裏的一束碧桃,寒煙自門外進來,奉上一盞茶,微微笑道,“主子是在等皇上呢?”


    長安稍稍有些失神,“沒有。”


    寒煙撲哧一笑,“主子常常這樣等皇上,奴婢都見慣了。主子別急,剛剛賀公公來過了,說皇上已經往這兒走了,大概一會兒就會到了。”


    寒煙的話音未落,大門忽然大開,晚香急匆匆地跑進來,一臉悲戚道,“主子,不好了,皇上去了三小姐那兒了!”


    長安淺淺蹙眉,含著壓抑的怒氣,沉聲道,“怎麽迴事,說清楚。”


    晚香一臉哭相,愁眉不展道,“方才聽人說,是三小姐攔了皇上的轎子,皇上就直接去了三小姐那兒了。”


    長安手中的茶盞重重一頓,震得杯中的茶水半數都灑到了她的手中,晚香嚇得忙要上前擦拭,卻聽得耳邊長安沉沉一句。


    “她這般如此,那本宮定不能叫她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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