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昇剛剛將雲璟領出了重華殿,大門便在兩人身後重重地關上了,緊接著,便有人拿了層層鐵鏈將重華殿封鎖了起來,刹那間,繁榮如往昔的重華殿忽然變成了一座深不見底的牢籠。


    雲璟大睜著雙眼,看著幾個侍衛將重華殿毫不留情鎖了起來,幾乎是怔在了當下。他本能地掙開賀昇的手,急忙上前跑去,“你們不準鎖上,我母妃還在裏麵,你們不能這樣……”


    雲璟的力氣很小,那幾個侍衛根本就巋然不動,他們麵麵相覷,又不敢反抗,隻能癡癡地立在那裏。成德海見狀,心下立刻不耐道,“四皇子別鬧了,你這樣也沒法子的,貴妃娘娘惹怒了皇上,皇上是重罰啊,誰都不能抗旨的。”


    “成德海!”話音未落,不遠處突然響起一個明亮的女聲,成德海聞聲看過去,連忙屈膝下去道,“奴才見過德妃娘娘。”


    “四弟,快過來。”念慈首先跑上前來,張開小手,急急地要去拉雲璟過來。


    周若華微微望了雲璟一眼,亦是滿目憐惜,但轉向成德海時,卻又是一臉的怒容,“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成德海躬身下去,恭謙答道,“迴德妃娘娘,這是皇上的意思,從今以後,不許貴妃娘娘再踏出重華殿門半步。”


    若華深深蹙眉,神色之間亦是有不甘之情,“皇上竟是如此狠心?本宮不信,本宮要去求一求皇上,求他開開恩,寬恕貴妃娘娘。”


    語畢,她剛邁出去半步,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嬉笑。


    “自己都不得寵,就不要白費這個功夫了。”鍾毓秀協同薑婉然緩步走來,她嫵媚細長的眸子在周若華的麵上輕輕一轉,倏爾笑道,“也不瞧瞧自己德妃這個位置是怎麽來的,如果不是貴妃失寵,你哪有機會撫養四皇子呢?怕是要守著這個充媛的位分老死在怡和殿裏吧。”


    周若華此時的位分與鍾毓秀相當,但比起毓秀此時兒女雙全,又得皇上恩寵,若華自然是不能比及了。隻是此時被鍾毓秀用言語相激,自然也是耐不住氣,便出聲道,“淑妃不也是靠著貴妃失寵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嗎?又有什麽可得意的?”


    鍾毓秀快意地笑著,微微蹙起精致的煙眉,巧笑道,“是啊,所以如今貴妃失勢,本宮自然也是高興得很呢。本來正準備用膳呢,一聽著重華殿出事兒了,本宮便趕忙來看貴妃了,沒想到這一來啊,麵兒都沒見上,重華殿就被鎖住了。”


    毓秀一邊說著,眉目之間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周若華拿眼微微覷著她,隻見她一身的大朵牡丹翠綠煙紗長袍,麵上蓋了濃濃而精致的妝容,不禁從心底深處散發出一種強烈的惡心感。


    這樣的女人,當真是狠毒。


    若華怠於再跟鍾毓秀搭話,轉身便要離去,一迴首,竟看見鍾毓秀身旁的薑婉然也是一身華麗的裝束,濃妝豔抹,穿得倒是比她這個德妃還要華貴。


    婉然覷到若華的目光,隻是微微低了頭不作聲,若華也懶怠於多看她一眼,隻牽過了念慈與雲璟,側身從兩人身旁離去了。


    一旁的月容看得癡愣,她抓住毓秀衣衫的一角,諾諾問道,“母妃,他們為什麽要把重華殿鎖起來啊?”


    毓秀低頭望了她一眼,露出一點笑意道,“是貴妃做了不規矩的事兒,惹了皇上生氣呢。”說罷,她俯下身去,平視著月容,鄭重囑咐道,“月容,你聽好了,以後不許再去和你四弟玩,他母妃現在失了寵,你若是再跟他一起玩,連父皇也不會喜歡你了。”


    月容怔怔地點點頭,卻仍有些不解道,“但是父皇好像很喜歡四弟呢,他常常叫四弟到宮裏去……”


    話沒說完,毓秀立刻橫了她一眼,“不許胡說!你五弟雲瑋才是皇上最中意的皇子。”


    月容見毓秀動怒,忙不敢再言,畏畏縮縮地躲到蘭香身後去了。


    從重華殿被封鎖的那一日起,皇帝也性情大變,他處理政事決斷,經常是廢寢忘食,整整一日把自己關在明德宮裏不見人影。


    本該定於永昌十年的選秀也被擱置了,皇帝更是無心過問後宮,一日複一日的綠頭牌送進了明德宮,卻又原封不動地被退了迴來。可就算如此,敬事房仍然不敢怠慢,生怕有一天這天子改了主意,自己的人頭也難保。


    當編寫敬事檔案的大總管執了墨筆,在整整一頁上寫下一個“無”字的時候,不由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如此一來,整個後宮的好日子,也算是到了頭。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永昌十一年的春季。


    入了春,皇後病得更厲害了,自從生了帝姬後,她的身子愈發不如以前,加之永昌六年的那場大病,人也愈是消瘦了下去。最近幾日,她常常攬了雲珂和雲玢來到她的床前,握著兩個孩子的手一言不發,隻是沉沉落淚。


    皇帝坐在她的身側,不由得重重歎一口氣道,“皇後不要多想了,還是把身體養好要緊。”


    李淑慎一聽這話,更是淚雨如下,她喚來玉芝將兩個孩子抱下去,愁容滿麵道,“此生此世,有了雲珂和皓雪,又有了雲玢,臣妾早就是無憾了。”


    皇帝不由得皺緊了眉頭,緊緊握一握皇後的手,沉聲道,“別這麽說,你還年輕,不會有事的。”


    皇後歎一口氣,神色倒是舒緩了些,“臣妾已經三十三歲了,哪裏還年輕呢,若是走在前頭,倒也沒什麽可惜的。隻是,臣妾走了以後,最擔心的還是皇上。”


    皇帝淡淡垂眸,替她掖了一掖被角,溫聲道,“別擔心朕了,你先擔心著自己吧,先把病養好再說。”


    皇後微微一笑,目光裏卻有淺淺的哀憫,“臣妾病了這些日子,總是在做夢,夢見的,都是從前在王府的時候。其實仔細想來,皇上跟臣妾相處的時日倒還真是不多,可一想起來,卻是幾天幾夜都講不完。”


    淑慎陡然提起王府舊事,皇帝心裏不由得沉沉一顫。


    十一年過去了,那段歲月也已經被沉沉擱淺了,如今再想起來,卻是隻能記起一星半點。


    他執起皇後的手,目中的愧疚亦然泛起於眼底的清澄之中,“淑慎,是朕從前對不起你。你在王府的時候,是受委屈了。”


    皇後淡淡一笑,微微含了幾分清亮的淚意,“什麽委屈不委屈的,能陪在皇上身邊,臣妾也是知足了的。”她靜默片刻,忽然啟唇道,“隻是有一件事,她們從前都不敢講,是怕皇上生氣,如今臣妾已經成現在這樣了,再說什麽都不為過了。“


    皇帝輕輕歎一口氣,“你說。”


    “重華殿裏的沈貴妃,臣妾想替她求一句情。”


    皇帝乍然一聽,眼中陡然閃出陰鬱的怒火,“你提她做什麽?”


    “皇上當日是為了私情一事罰了貴妃,甚至連王爺的麵都很少見。可是臣妾知道,流言不實,貴妃是不會做出對不起皇上的事了。”


    皇帝沉沉閉目,忽然長舒了一口氣,溫然歎道,“淑慎,從前在府邸的時候,長安待你並不善,為何此時你還要替她求情?”


    皇後的笑意淡薄得如綻在風裏的顫顫海棠,風一吹,便不落痕跡,“因為貴妃是真心愛皇上。”說罷,她目中含淚,溫然笑道,“臣妾不在了,這宮裏便沒有人再真心愛皇上了。臣妾與貴妃一同出身府邸,她對皇上的真情,臣妾是看在眼裏的,這麽多年過去了,除了臣妾,便隻有貴妃是真心待皇上了。”


    皇後語意沉沉,這一語灌在楚洛的耳中,卻是令他心痛不已。


    雖然他早就已經知道,這宮裏的女人,都是攀龍附鳳,她們待他,不過是求得一世的榮華,那點點真心,當真是不值一提。可是皇後此時此刻將現實剝開放在他的麵前時,他隻覺得是心中抽痛不止,有難以言喻的苦楚。


    他已經有很久沒有去過重華殿了,每次路過的時候,他都會讓成德海換條路過去。就連停在她門前一刻,他也是不願意的。


    多的時候,他會去玉華殿看看雲璟,每次看著雲璟的小臉兒,他都會想起沈長安。


    真切的愛過,也真切的痛過。


    忽然間,皇後一聲劇烈的咳嗽打斷了楚洛的思緒,他立刻扶起皇後,看著她在痰盂中重重的咳了一口血,他的心底頓時沉沉一顫。


    迴到明德宮中,已是酉時了。


    敬事房的大太監捧了綠頭牌進了殿內,雙手高高舉過頭頂,這一動作也隻不過是做做樣子,皇帝早就已經半年沒有翻過牌子了,他正等著聽皇帝一聲“下去吧”,就草草了事,於是也渾不在意。


    楚洛一個一個地望過去,不出所料的,沒有看到沈長安的名字。


    他的手指落在薑婉然的牌子上,輕輕一翻。


    聽到頭頂的響動聲,那太監幾乎是整個人都怔住了。他茫然地望了望站在皇帝身側的成德海,卻被不留情麵地橫了一眼。


    “你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傳轎去常寧殿!”


    說罷,成德海滿麵堆笑地伸手去扶皇帝,“皇上,這邊走。”


    皇帝睇他一眼,隻覺得心事沉沉,卻沒有過多的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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