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五年深秋,美人魏青芸生下皇二子,賜名雲玢。


    孩子一生下來,就裹在錦被裏匆匆忙忙地給青芸看了一眼,隨後,便立刻送去了漪瀾殿中。


    青芸一臉的淒惶,淚眼婆娑,旁邊的乳母卻在一個勁兒地勸道,“小主別難過了,這把孩子送到昭媛娘娘那裏去,也是省心了啊,小主可以更好的伺候皇上了,來日小主得了皇上的恩寵,再生個皇子,那都是遲早的事兒了。”


    青芸緊緊抿著唇不說話,她別過臉去,眼淚卻是掉個不停。


    聽雪堂中一片淒涼慘淡,而臨近的漪瀾殿卻是一派盛況空前。


    鍾毓秀自己生月容帝姬的時候,正趕上皇上南巡,並不在宮中,所以也並不怎麽熱鬧。這迴可就不大相同,雲玢一抱迴漪瀾殿,殿內就有七八個姑姑在候著,一個抱了皇子,另外幾個都跟在旁邊,小心翼翼地看護著。


    青芸生二皇子是在半夜,夜裏毓秀睡得沉穩,沒人敢去打攪她。第二日一起來,毓秀便聽說聽雪堂得子了,急得她連梳妝的工夫都沒有,就火急火燎地往聽雪堂跑。甫一進殿內,她還來不及看躺在床上的青芸一眼,就急忙問起來,“皇子呢?皇子去哪了?快抱來給本宮看看。”


    緊接著便有姑姑一臉笑模笑樣地迎了上來,恭順道,“昭媛娘娘,皇子方才已經抱迴漪瀾殿了。”


    毓秀一聽,立刻喜形於色,“看賞!”


    說罷,還不等那姑姑笑出聲來,她便已經自己提了衣擺,匆匆趕迴漪瀾殿內。


    自始至終,她都再沒有看過魏青芸一眼。


    這日午後,毓秀懷中抱著雲玢,看著他熟睡中的安靜神色,笑得幾乎快合不攏嘴,“這孩子真是可愛,躺在本宮懷裏這樣安靜,一點都不像月容剛生下那般吵鬧。”


    蘭香奉上茶水,阿諛奉承道,“這二皇子自小這般,長大之後必成大器。主子還真是有福氣,皇上先前早就擬好了名字,本來是尋思給同心殿那位娘娘的,沒想到先讓主子給占上了……”


    毓秀聞言神色一變,笑意漸漸發冷,最後凝成了唇邊的一抹輕蔑的冷笑,“她宋燕姬是什麽出身?也配生下皇子嗎?不過皇上當真是偏心,你看魏美人生了二皇子,皇上就隻派了賀昇送了些東西去,人都沒去瞧上一瞧,估計就眼巴巴地等著同心殿的孩子了。”


    蘭香驟然一凜,立刻進言道,“主子不急,距離昭儀娘娘生產還有好些個月呢,咱們二皇子生得早,皇上肯定是記掛著。”說到此處,她忽然想起了什麽,看向毓秀,躊躇著道,“不過……奴婢聽太醫院的人說,昭儀娘娘這胎,像是個皇子呢……”


    毓秀的眉心劇烈一跳,“此話當真?”


    蘭香低眉頷首道,“奴婢上迴去太醫院抓藥的時候,親耳聽見幾個太醫議論時說的。”


    毓秀目中幾欲燃火,抱著雲玢的手都開始顫抖起來,雲玢受了驚,立刻大哭,蘭香見狀,連忙喚來殿外候著的乳母將皇子抱了下去。隨後便給毓秀斟了一杯茶水,溫言相勸道,“主子別生氣,就算她生了個皇子,也隻能位列第三,越不過咱們二皇子去的。”


    毓秀惱怒,口中卻滿是譏諷,“我朝向來立賢不立長,宋昭儀正是得寵的時候,一舉都扳倒了沈貴妃,沈長安一直是本宮的心頭大患,本宮這麽些年都沒有越過她去。這輪到宋燕姬,倒是輕輕鬆鬆的解決了。”


    蘭香一聽毓秀提起重華殿的那位娘娘,立刻便道,“主子沒聽海公公說嗎?皇上派沈總督去黃河治水,可是昭儀娘娘出的主意。沈大人因公殉職,貴妃娘娘可是難過的不得了呢。”


    毓秀聞言忽然眸中大亮,出聲道,“沈貴妃可知道這事?快找個人吹吹風,告訴她去。”


    “海公公早就想到了,故意說了讓賀公公聽見呢。賀公公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一聽這話就急得往重華殿跑,貴妃娘娘準是一早便知道了的。”


    毓秀不覺蹙眉,“那她竟然是無動於衷?”


    蘭香默然點頭,“是平靜得很呢,從重華殿沒傳出一點動靜來。不過這些日子,貴妃娘娘倒是見皇上見得少了。”


    毓秀得意笑開,“到底還是生了間隙了。這一筆也算是咱們穩賺不賠了。”


    蘭香笑得諂媚,湊上前道,“還不是陸大人厲害,那築高堰的時候,可是勸著總督大人上前頭看著,要不是這樣,也不能是殉職了。”


    毓秀的麵上笑得冷冷落落,不覺感歎道,“到底是父親的徒弟,陸崇源的算盤打得是正好,這一舉加官進爵,又順手幫本宮疏離了皇上與貴妃,在父親麵前長了臉色,真是一箭雙雕啊。”


    蘭香跟在一旁,即刻附言道,“那是老天都在幫咱們啊。”


    毓秀撫一撫手腕上的珊瑚手釧,悠悠笑道,“現在孩子也有了,就差一個宋燕姬了。”說著,她姣好的麵孔上忽然閃過一絲狠意,“她這個孩子,絕對不能生下來。”


    蘭香立即會意,思忖片刻,方出主意道,“主子,咱們可以把這事告訴皇後娘娘,有她幫襯著咱們,昭儀娘娘的孩子,定然是生不下來。再說,我們此舉也是為了大皇子著想,皇後娘娘不會不肯的。”


    毓秀聞言,笑意收斂,不屑地冷嗤一聲,“皇後娘娘那人你還不清楚嗎?她麵上跟本宮過得去,心裏指不定怎麽防著本宮呢。上次本宮陷害大皇子未成,她肯定是起了防範之心了,必然不肯在與本宮合謀。其實細細說來,本宮也沒什麽對不起她的。她保住了大皇子,本宮倒是無心插柳幫她害了沈長安,現在又把月容給了她撫養,她感激本宮還來不及呢。”


    蘭香連連道,“主子說的極是,那要是皇後娘娘不肯,咱們該怎麽做呢?”


    毓秀狠狠地瞥了她一眼,厲聲道,“你現在這是怎麽迴事?本宮沒了皇後依靠,就做不成事了嗎?宋昭儀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鄉間丫頭出身,見不得台麵,本宮是堂堂尚書千金,扳倒她還不是輕而易舉?”


    蘭香哪裏還敢反駁,連忙道,“主子說的極是。”


    毓秀仰起清麗的眸子,唇抿得意蘊深深,“上迴本宮是大意了,竟然在自己送的東西裏頭動手腳,也不怪被人發現了。這迴定要做的嚴密些,蘭香,你陪本宮去同心殿瞧一瞧。”


    進了同心殿,裏麵卻是一片寧靜。毓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向身旁的蘭香低語道,“這正好的日頭,怎麽同心殿反倒沒什麽人來?”


    蘭香低聲溫言道,“主子不知道呢,這昭儀娘娘啊,性子清冷,平常不喜與眾人來往,自然而然地,這宮裏也就沒什麽人了。”


    毓秀聞言,清眸揚起,一臉的輕蔑之色顯露無疑,“也難怪,她這個樣子,不把人活活氣死才怪。”


    說到此處,她忽然記起自己上次與青芸一同來同心殿,卻被她劈頭蓋臉的羞辱了一通,一想到這裏,毓秀不由得攥緊了手指,心中恨意漸生。


    宋燕姬見了毓秀前來,自然是一臉的詫異。彼時她已經孕中六月,起身已有些不便,況且她的位分在鍾毓秀之上,也未曾想起身迎她,便隻道,“妹妹今日怎麽有空來了?”


    這一句“妹妹”叫得鍾毓秀臉色突變,她隱忍著怒意,強撐著一臉笑道,“魏美人今日得子,自然是喜慶的,臣妾想著娘娘身子重,不便前往聽雪堂,便替魏美人將喜果送了過來。”


    燕姬定睛看她,口氣卻有些冷,“這日子倒不是聽雪堂喜慶,反而是妹妹那裏更熱鬧些吧。”


    毓秀一聽這話,眸中驟然漫起陰鬱怒火,臉色漸漸難看,“你這一聲妹妹,妹妹的,叫得還真是順口,若論起年歲來,本宮可是要比你年長的。”


    燕姬聞言,逐漸含笑,“這宮裏向來都是隻算位分,不算年紀的。”


    “娘娘入宮的時候,不是最厭惡這宮裏的規矩嗎?怎麽過了這一年反而開始注重起來了呢?”毓秀的眼神幽冷如錐,絲毫不肯示弱。


    燕姬唇邊的笑意不減,語氣低沉道,“這還不是要感激昭媛那一日潑的熱茶,才教會了本宮學宮裏的規矩。”


    毓秀眸中一震,氣得渾身直發抖,剛想出言,卻冷不丁地被人撞了一下肩膀,她按耐不住火氣,怒極出聲道,“是誰這麽不長眼?!”


    幾個姑姑聞言立刻下跪,互相對視,也不知是誰衝撞了昭媛,隻得由領頭的姑姑開口道,“昭媛娘娘息怒,奴婢們都是無心之失,腳下的步子走得快了些,還望娘娘見諒……”


    鍾毓秀用手指著她們,氣得說不出來話,“你們……你們這些奴才,全都該罰!”


    “本宮恕你們無罪,都起來吧。”燕姬微微抬眸,口氣溫和道,“把點心呈上來,你們都下去吧。”


    “是。”姑姑們站起身來,悉數將自己手中的甜點放到燕姬麵前的桌上。


    毓秀氣得發怔,話說不出來,直嗆得自己一個勁兒的咳嗽。


    燕姬覷她一眼,拈起一枚甜棗吃了,方緩緩笑道,“昭媛站在那兒也累了,要不要過來一起用些?”


    毓秀眼前金星亂冒,聽了宋燕姬這一句,才注意到這桌上的點心。


    她一樣一樣看過去,鬆子穰、茯苓糕、奶白葡萄、雪山梅、禦膳豆黃、芝麻卷、蜜餞桂圓、蓮心薄荷湯、燕窩薏米甜湯、青梅羹。足足十樣吃食全然擺在了宋燕姬的麵前,毓秀心下不由得一動,語氣含酸道,“昭儀娘娘用過午膳後還吃這樣多的甜食,可是不怕身形日漸豐腴嗎?”


    燕姬渾不理會毓秀語中譏諷,麵色沉靜如澄藍湖水,淡然自若道,“這點就不勞妹妹掛心了。”


    毓秀不屑再與她多話,揚一揚眉道,“那臣妾就不打擾娘娘了。”語畢,她緩身離去。


    剛出了同心殿的大門,毓秀便立刻把蘭香叫到身邊來,低聲吩咐道,“你這幾日留心著點同心殿的動靜,另外,把同心殿小廚房的姑姑,給本宮找來。”


    蘭香眸光流轉,定然明白毓秀語下所指,恭敬垂首答道,“是,主子。”


    毓秀得意一笑,目光卻如清冷碎冰一般。


    宋燕姬,你的好日子也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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