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在一旁的方勇也開口說道:“爹在世的時候也曾說過,太祖皇帝在位之時,不是民不聊生,而是官不聊生。甚至出現第一年科舉所選出來的官員,第二年全部因為貪腐被殺,一個不剩的情況。”


    “這些都是事實,太祖皇帝駕崩之時,我已經十四歲了,有些事還是我親眼所見。可是就算如此,貪官汙吏依然前赴後繼。聽說太祖皇帝晚年的時候,隻能發出‘朝治而暮犯,暮治而晨亦如之:屍未移而人為繼踵,治愈重而犯愈多’的哀歎。”


    看著方雲傑歇斯底裏的模樣,楊善一麵說道,一麵心裏暗暗歎息。


    朝治而暮犯,暮治而晨亦如之;屍未移而人為繼踵,治愈重而犯愈多。


    這句話簡單的說就是,早上殺了,晚上又有人貪。晚上殺了,早上還是有人貪。屍體還沒有移走,後麵的人又開始貪,殺的越多,貪汙的人不但沒少,反而越殺越多了。


    老實說,在反貪這件事上,古往今來沒有人比朱元璋做得更狠。


    根據大明律,貪汙受賄達到六十兩就格殺勿論。


    六十兩銀子,就算是在大明初期這也不是一個很大的數目,也就兩三匹上等戰馬的價錢。


    然而很可惜的是,雖然朱元璋懲治貪官汙吏的決心之大,力度之強,甚至都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了,但是貪官汙吏依然像野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為什麽會這樣?”


    方雲傑一臉茫然,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若是連死都不怕,那還有什麽辦法阻止貪汙腐敗呢?


    楊善歎了一口氣,說道:“因為利欲熏心,所以才會鋌而走險。這是人性,你無法改變。”


    方雲傑抬起頭,看著楊善,滿臉悲憤的說道:“那老百姓豈不是永遠都要受貪官汙吏的欺壓?”


    楊善滿臉苦澀的說道:“所以說,興,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們隻能懲治貪腐,卻不能徹底消除貪腐。”


    聽到這話,方雲傑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非常陰沉。


    隻見方雲傑看著楊善,冷冷的說道:“楊爺爺的意思是,既然貪腐不能徹底消除,那百姓隻能逆來順受,坐以待斃了?”


    貪汙腐敗無法消除,那也就是說百姓永遠都要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一想起百姓生生世世都要生活在煉獄之中,一股無名火就從方雲傑身體裏竄了出來。


    糟了。


    看到方雲傑滿臉殺氣,眼神淩厲,楊善暗叫一聲不好。


    於是楊善趕緊斬釘截鐵的說道:“當然不是。”


    不是?


    方雲傑愣了一下,眼神之中的殺氣稍緩,取而代之的是一絲期待。


    麵對方雲傑淩厲而又充滿期待的眼神,楊善心裏非常緊張。


    楊善很清楚,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方雲傑迴心轉意的機會,如此這次不能說服方雲傑,那麽方雲傑加入明教隻是時間問題。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思考片刻之後,楊善滿臉凝重,緩緩說道:“百姓日子過不下去,奮起反抗,改朝換代,這是很正常的事,古往今來皆是如此。但問題是當今皇上雖然不是英明神武,但也算是明君,朝中有於謙、王直這樣德才兼備的賢臣輔佐,還有胡大人和我們暗中相助,百姓衣食無憂或許還達不到,但三餐溫飽還是勉強可以做到。光明淨土雖然好,但不切實際。為了這麽一個虛幻的極樂世界,讓剛剛溫飽的百姓陷入戰火之中,雲傑,你這樣做真的對嗎?”


    麵對楊善的質問,方雲傑滿臉彷徨,無言以對。


    每一個朝代開始的時候,皇帝都是勤政愛民,官吏不說愛民如子,但也不至於欺壓百姓。


    可是隨著時間推移,皇帝開始變得昏庸,官吏開始貪汙腐敗,而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


    狗急了跳牆,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百姓活不下去了,自然要奮起反抗,這個時候就有人站出來率領百姓改朝換代。


    改朝換代之後,開國皇帝會吸取前朝的教訓,勤政愛民,新上任的官吏都來自窮苦百姓,自然也不會欺壓百姓。


    然而開國皇帝死後,後麵的皇帝又開始漸漸昏庸,官吏也開始漸漸腐敗,一直到百姓再一次站起來反抗。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而很明顯,在朱祁鈺登基之後,在於謙等人的努力下,百姓的日子漸漸變好。這個時候改朝換代,除了增添殺戮之外,根本於事無補。


    在沉默了很久之後,方雲傑抬起頭,麵如死灰,然後看著楊善,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怎麽會愛民如子?”


    看到方雲傑麵如死灰的模樣,楊善心裏鬆了一口氣,然後苦笑道:“剿滅明教,甚至屠殺開國功臣是為了保住皇位,愛民如子得到百姓的擁護同樣也是為了保住皇位,這有什麽奇怪的。”


    “可是……可是明教,還有那些浴血奮戰的開國功臣豈不是太冤了。”方雲傑一麵說著,一麵流露出不忍之色。


    “是很冤,但那又有什麽辦法?”楊善歎了一口氣,苦笑著說道:“老實說,若是當初於謙在北京城下敗給瓦刺大軍,明教發動起義的時候,我說不定還會加入明教,幫他們把瓦刺大軍趕出中原呢。”


    “是啊。”方雲傑滿臉苦澀的歎道:“誰又能想到於謙可以率領殘兵敗將打敗瓦刺十萬鐵騎。”


    坦白說,明教的確很倒黴。


    死在土木堡的幾十萬大軍,幾乎是大明朝所有的精銳了。按照常理,大明已經無力迴天,隻能苟延殘喘。


    明教打開紫荊關,放瓦刺大軍進入中原,讓朝廷和瓦刺相互殘殺,最後坐收漁人之利。


    如果沒有於謙在北京城下力挽狂瀾,明教這個策略其實並沒有錯。


    但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一步錯,步步錯,明教原本是想當一個救國英雄,最後卻成為了叛國賊。


    真是時也,命也。


    “要怪就怪明教命不好。”說完這句話後,楊善看著方雲傑,一臉凝重的說道:“我雖然很同情明教的遭遇,但也隻能各為其主,想方設法把他們徹底剿滅。雲傑,你呢?你現在幫哪邊?”


    說了這麽久,終於進入正題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雲傑身上。


    “我?”


    麵對眾人的目光,方雲傑臉上充滿了猶豫和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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