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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倫希爾德把燙金的茶匙放入手中精致的韋奇伍德骨瓷茶杯中,輕輕地把剛倒入的牛奶在紅茶中搖勻,淡淡的醇香立刻從茶杯裏飄過來。布倫希爾德閉上眼深吸了一口香氣,這是生活規律的她每天早間起床後做的第一件事。


    一如往日,她隨後走進客廳的那張圓形淺木桌子前,感應到她的靠近,桌子上的全息影像係統自動開啟。早晨的陽光從窗外射過來,穿過桌上影像時,把其中洪月笙的家都刷了一層金黃色。


    布倫希爾德在桌子旁坐下來,眯著綠寶石眼睛掃視著這棟舊亞寧風格的二層閣樓:這裏與一年前她開始監視這個房子時並沒有明顯的變化,依然家徒四壁。布倫希爾德一直驚訝於洪月笙對自己生活方麵的簡樸,或者說漫不經心,閣樓裏僅有一張床,電話,一台冰箱和其他最基本的生活用品。唯一的“奢侈品”——如果稱得上是“奢侈品”的話——全息電視還是仲久派人送的。


    布倫希爾德一邊把茶遞到嘴邊,一邊用另一隻手在全息影像上滑動,尋找洪月笙的蹤影,房子的立體影像隨著她的動作轉動——她收到訊息洪月笙已於昨日返迴海市蜃樓。


    當她的手滑到臥室區域時,正巧洪月笙僅僅拿了條浴巾蓋在濕露露的頭發上,赤身**走出浴室。


    “撲!”


    毫無準備地看到一具男人的**,布倫希爾德把剛吸進嘴裏的紅茶一口噴了出來。


    “fxxk(靠!”她詛咒著,用手擋住眼睛,洪月笙的私密處還在腦海中難以抹去。


    臉上一陣溫熱之後,她忍不住透過指縫又瞥了眼屏幕,好在這時洪月笙已經把浴巾圍在腰上,隻光著上身在衣櫃中翻著衣物,布倫希爾德總算吐了口氣。


    透過隱藏的監視鏡頭,她可以看到洪月笙寬闊的後背,雖然遠稱不上魁梧,但是肌肉線條分明,肌膚在陽光下顯露出了健康自然的光彩,唯有那個從左前胸貫穿到後背的彈孔傷痕依然曆曆在目。


    “今天要穿正裝,小老鼠。”布倫希爾德看了眼電子鍾,上邊正顯示著:美亞編年曆一十六年十一月十七日。盡管現在的洪月笙已經和一年前那個瘦小的少年判若兩人,但是私下裏布倫希爾德還是習慣用“小老鼠”這麽稱唿他。


    果然洪月笙去衣櫃裏找那套僅有的黑色西服正裝。


    “麗莎?”洪月笙邊穿衣服邊喊:“你看到我的領帶了嗎?”


    一****輪掃地機器人聞聲駛進房間,一邊發著“咕咕”的聲音,一邊舉著幾條襪子。


    “唉,麗莎,這不是領帶!”


    洪月笙低下頭歎了口氣。“麗莎”曾是魔鬼魚一號的中心電腦,在一年前主艦覆滅之時,得以殘留部分程序在洪月笙的人工心髒cpu中,並以此為核心經由網絡和更多其他近距離的電腦相連接,從而達到遙控其他低等級裝置的能力。


    但是剩餘的“麗薩”不僅喪失了語言能力,智能也大幅度退化,經常做錯事。盡管如此,洪月笙堅持不願意通過技術手段替換掉她。


    “在走廊的櫃子裏。”布倫希爾德自言自語地說。


    獨輪掃地機器人呆呆地看著洪月笙,由一個大大的攝像頭組成的眼睛兼頭部一開一合,好像是終於想起了什麽,然後轉過頭駛出房間,總算是在走廊的櫃子裏找到了領帶。


    布倫希爾德不僅對自己比主人更了解房間環境的小成就有點得意。


    “咕咕。”麗莎手上的盒子裏邊一共有三條不同顏色的領帶,是之前艾米麗陪洪月笙買的。他伸手想去拿黑色的那條——最簡單懶惰的選擇。


    “一身全黑顏色太深啦,選銀灰色的那條。”布倫希爾德邊說邊閉上眼。


    洪月笙幾乎要拿到黑色領帶的時候,略微停頓了一下,不知為什麽,有種奇怪的感覺讓他覺得銀灰色看著更舒服,於是他把手移到銀灰色領帶上,拿起來對著衣櫃鏡子係上。


    布倫希爾德睜開綠寶石眼睛,露出笑意。


    鏡子中,已然是一個落落大方的年輕軍官,洪月笙對著鏡子努力呲著牙笑了笑——至今他依然不大習慣這種公眾場合,然後“砰”的一聲,合上了衣櫃。


    看著洪月笙走出房間,布倫希爾德也起身準備出發。經過窗口時她被窗外熱鬧的人聲所吸引,往外瞅了一眼——大街小巷上布滿了喬裝打扮成亡靈形象的人們,或遊走在街道間,或站在陽台上等待同盟日周年紀念活動開始。由於麵具的遮蓋,人們之間暫時看不到彼此的人種,階級,甚至貧富貴賤。


    布倫希爾德不由得心中不禁暗自讚歎父親威廉總督這招做得高明:一年前爆發的同盟日暴動,本來是亞寧和美達布索亞作為被占領者和侵略者之間不同民族和信仰衝突的集中大爆發。而在鎮壓後的一周年,正是火藥味濃重的敏感時期,本應層層軍事管控,氣氛肅殺。但是威廉總督卻反其道而行之,采用了亞寧傳統儀式用來追悼美亞陣亡將士,並且用二哥仲久的混血兒身份作為亞美民族的橋梁來大肆宣傳,極大程度轉移了矛盾,即便隻是短暫的一刻,海市蜃樓的人民更多地沉浸在哀悼死者的悼念活動之中而非民族仇恨。


    布倫希爾德邊尋思著,邊拿起椅背上的大衣,離開公寓。


    ————————


    巨大的亡靈引渡人身披黑袍,手中舞動著船槳漂浮在空中,深深的眼窩中閃著綠色的幽光。在它身後,是被成百上千拖著長長飄帶的白色幽靈包圍著的巨型空中“渡船”,船體上雕刻著的血黃色浪濤代表船正駛在三途河上,船甲板上圍繞著誦經的僧人,不時向船下拋撒著梅花花瓣:在亞寧人的古代傳說中,那些死在戰場上的人們的靈魂會掛念塵世,因而留在世間漫無目的的飄蕩。雖然他們大多數沒有惡意,但這些幽魂難免會讓活著的人感到不安,除非通過宗教祭奠儀式,在引渡人的引導下,用渡船載著這些亡靈渡過生與死的分界線:三途河,方能使他們安息。


    空中漂浮的船體邊走邊噴射著霧氣,代表著三途河邊的曼珠沙華散發出的香氣,會讓亡靈做一個關於“彼”和“岸”的美夢,這個夢中包含了亡靈生前千絲萬縷的百感,夢做過之後,也從此把這些情感,期望,亦或不甘,憤怒留在生的世界。


    僧人拋下的血紅色花瓣從靠著磁懸浮引擎漂浮在空中的渡船飛散到下邊喧鬧的人群中,其中一片滑過陽台上觀望慶典的人群,又輾轉穿過街道間喬裝打扮成亡靈的遊行隊伍,最終飛進洪月笙的車窗。


    花瓣落到他的腿上時,洪月笙正坐在車後座上,看著把寬闊的朱雀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若有所思。無論為他開車的白虎怎麽按喇叭,車前邊總是擋著各種各樣的“怨靈”,車走的速度和烏龜爬行似得。


    洪月笙拾起來花瓣,靜靜地看著,突然一些過去的迴憶湧上來:也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日,他曾經摘了一朵花形好的梅花,踏雪走上閣樓帶給鳳蝶。


    “hey,buddy,give_me_some_food,please!(喂!行行好,哥們兒,賞口飯吃吧。。。”一聲乞討聲把洪月笙喚迴現實,在他車前方一位一瘸一拐的乞丐正在問人乞討,他身上披著破舊的灰色粗麻布大衣,大大的鬥篷擋著了他的臉。


    “do_not_mourn_the_dead_only,look_at_the_live_right_in_front_of_you!i’m_starving…(你們隻顧祭奠死者,卻不管眼前還活著的人。。。我快餓死了。。。”那個乞丐邊說邊把手伸向經過的每個人或車輛,可是路人要麽漠視他的存在,要麽就躲得遠遠地。從乞丐的身形上,洪月笙可以看出他應該是個亞寧人,但是美達布索亞語非常流利,不像是舊城移民。從他移動的姿勢,很有可能腿上過去受過重傷。


    “嘿,老板!賞點錢賣點飯吃吧!”見到洪月笙坐著的高級轎車緩慢的駛過來,乞丐蹣跚地走過來,從肮髒的大衣裏伸出手透過車窗扒住白虎肩膀,那隻手不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而是帶著鐵鏽的黑色鋼鐵組成的義肢。


    “去去去,一邊去,別擋道!”白虎伸手推開乞丐,大聲訓斥道。


    “沒關係,讓他過來吧。”洪月笙衝乞丐招招手,同時把手伸進上衣內裏取出錢包,抽出幾張鈔票。


    “拿去吧。”他把錢遞給車窗外的乞丐。


    “謝謝您,老板!”乞丐低著頭,向他不住地作揖:“願佛祖保佑你。”


    這句祝福,像極了洪月笙從小到大生活的舊城人常用的感謝方式,這讓洪不僅留心觀察了一下這個乞丐鬥篷下的臉:灰塵和油漬幾乎擋住了整個臉龐,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洪覺得有點麵熟。


    “我見過你嗎?”洪月笙按住本來已經遞到乞丐手中的鈔票,問道。


    乞丐也注意到洪月笙的眼光,把頭側過去:“老板您這麽金貴,一定認錯人了。”


    正說話間,前方人群突然沸騰起來。


    “玥皇!!”“玥皇來了!!”


    隨著人群的叫嚷聲,一陣沉穩有力,節奏感十足的鼓聲從後邊傳過來。


    嘭!嘭嘭!嘭!!~


    一隊巨型花車從街角處逐漸駛過來,每架車上都有身穿傳統服飾,頭戴死亡使者麵具的鼓手,奮力敲擊著巨鼓。為首的花車向地麵上掃出道長長的光柱,人群紛紛散開為光柱讓出一條道路,光灑在車隊前方的路麵上,好像血鋪成的地毯,和天上飄散的梅花花瓣遙相唿應。這是映射三途河前的黃泉路,古代相傳黃泉路上盛開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血紅似火。


    血織的地毯剛鋪好,青藍色的火焰幻象就在地麵上冒出來,分外詭異,玥皇所在的“花車王”就在萬眾擁簇之中,踏著這條“火照之路”駛過來。


    作為一代名角,盡管傳統藝術在新一代海市蜃樓年輕人的影響力中正在減少,但是玥皇的盛名依然不容小視,這從她被邀請作為同盟日周年紀念的花車女王和車隊的排場就可以看得出來:九隻機器鳳凰扇動著七彩翅膀,拖著一架華麗的巨型花車。車的形狀也猶如合上的花朵一般,此時花瓣正在慢慢張開,內裏一條銀色光柱如瀑布一樣傾噴而上,直通向上空的鋼鐵天幕。


    一位身材嬌小,頭戴白冠,身著長至膝部的純色白衣,上身配以雲肩,掛玉帶,下身係紅色裙,身後拖著長長裙擺,上用銀絲繡有典雅鳳凰紋樣的女伶人從光柱中升上來,真如天人合一一般,正是玥皇——淩曉玥。


    她一出現,頓時鼓聲,人聲都靜下來。


    玥皇看似輕輕張開口,聲線卻時如山穀中的清風,時如大海的洶湧波濤,時如春天冰原上第一道破裂的冰痕,雖然沒有一句歌詞,但吟唱聲空靈夢幻,讓人有隔離塵世的超脫感,仿佛見到那些死去的靈魂就圍繞著花車盤旋,隨後又被歌聲送向遠方另一個世界,連洪月笙和白虎也看呆了。


    等洪月笙迴過味來再想尋找剛才那個乞丐時,乞丐卻已經消失得沒了蹤影。


    這時花車接近洪月笙的轎車,玥皇也注意到了他,衝他報以笑容。花車舞台下的側門打開,玥皇的侍女洛嵐探出頭來,衝他大力地揮著手。


    洪月笙向四周人群中掃視了一眼,確實找不到乞丐了,他又看了看手表,搖搖頭:再晚就要錯過仲久的演講和同盟日慶典了,不如搭個便車。


    “把車開到皇宮山等我。”他向白虎交代了句,然後便打開車門,繞過喧囂的人群,花車兩邊的警衛讓開路,他身手敏捷地登上花車。


    “謝謝讓我搭車。”在花車裏坐下後,洪月笙向洛嵐致謝。


    洛嵐咯咯咯地笑起來,伶牙俐齒的她速來對洪月笙有好感:“向玥皇道謝吧!你要是傻等在這,猴年馬月能到皇宮山啊!等到了天都黑了!”


    “也是。”洪月笙配合地笑了笑。


    “天黑就別去找你大哥了,不如來找我呢~”自從一年前被洪月笙深更半夜婉拒了誘惑,洛嵐每次碰麵都時不時地調侃洪兩句。


    “好了洛嵐,別拿洪隊長開玩笑了。”玥皇這時一曲結束,載著她的平台也落迴花車裏。她一邊柔聲教訓洛嵐,一邊轉向一身西服革履的洪月笙:“洪隊長,還是那麽有派頭。”


    “知道啦,”洪隊長”~”洛嵐特別加重“隊長”兩字的發音,做了個鬼臉。


    “玥皇。”洪月笙立刻起身:“打攪了,叫我名字就好了。”


    玥皇也莞爾一笑:“那也不用叫我玥皇,稱唿曉玥就好了。”


    洪月笙笑起來,用手蹭蹭鼻子,一時間仿佛又迴到一年前孩子的樣子。


    花車駛過,人們又重新聚攏迴主路上,剛才那位乞丐在各式亡靈形象的人群中又露出身影,久久地看著花車背影,以及它所駛向的皇宮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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