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哥達此刻所說的話,大部分在此之前,都早已通過兩人之間的隱秘渠道,隱晦地傳遞給了狄奧多。


    但狄奧多依舊聽得很認真,中途沒有任何打斷。待哥達停下述說,支著手臂,側靠在吧台的他,緩緩坐直了身體,他開口道:


    “你真是成長了呢……哥達。”


    他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感歎。


    哥達沉默了會兒,微低下頭,“要達成我的那個可笑目標,這是必須的不是嗎!”


    狄奧多看著哥達,臉色漸漸變得鄭重。


    “不,哥達……”他說道,“請記住,你的目標,你的理想,絕不可笑。


    “正是有你這樣懷著抗爭想法的不甘者存在,你們哥布林,才有希望像當年的人類那樣,擺脫血族的統治。”


    哥達聞言,慢慢地抬起頭,看向前方那個如同父親一樣的男人,他的眼前開始有些模糊了……這三年來,他的戰戰兢兢,他對自身理想的所有懷疑和不安,仿佛在這一刻全都消失了般!


    ‘你想改變這一切嗎?’


    他的耳旁,仿佛又響起了這句改變了他人生軌跡的話……


    和所有的哥布林一樣,他的人生,開始於一個昏暗的地穴之中。


    聽母親說他原本還有個孿生弟弟,但可惜,出生的時候,他長得太過瘦弱,而他的弟弟卻要肥壯一些,因此被一位半人馬大人“看上”了。


    據說那位半人馬大人很喜歡哥布林,特別是剛出生的哥布林。嗯,是每餐喜歡一個的那種喜歡。


    他記憶中,第一次從地穴中出來,是村長陪著服務於領主大人的一名侏儒,前來挑選戰士的時候。


    他因為年齡太小,也因為太過瘦弱,所以落選了,但他的幾個哥哥卻被選中。是的,他還有哥哥,年長的哥哥,此外他還有比他更小的弟弟,而且不少!哥布林的繁殖能力,總是這般強大……或許這是高等種族們,唯一羨慕他們的一點。


    當時,他的哥哥們都很高興,在聽了那名侏儒大人的幾句話後,他們就恨不得立刻去為領主大人獻出生命了。


    可惜他們還遠遠不夠格,得先進入訓練營。後來從訓練營中出來,真正能去為領主大人奉獻生命的,隻有他一個最年長的哥哥。


    他的這位哥哥運氣不錯,在之後一場場與道恩大公國的戰爭之中活了下來。可惜,盡管有他的暗中幫忙,但他的哥哥,最後還是死在了三年前,進攻岩崖城的那場戰鬥中。


    自此,他失去了所有家人。


    其實,他的兄弟姐妹有很多,但真正能活到成年的,就隻有他以及那個哥哥。


    卑賤如哥布林,以任何理由死去都不令人奇怪。


    其中他的一個妹妹,享受到了最“高貴”的死法。統治著無數個如他們村子一般無二村莊的領主大人,那天厭倦了人類的鮮血,忽然想要換換口味。他的妹妹,因此被選中,與十數位同族一起,有幸被領主大人嚐上一口……嗯,是從心髒中流出的那一口。


    就是從那天起,他產生了個不該有的想法——反抗!


    那時他的年紀還小。


    可也正因為他年紀還小,所以他才足夠天真,足夠無知,足夠無畏,還能衝動得起來,敢於站起來反抗!


    從下定決心起,他就暗暗開始瘋狂訓練,但等一段時間過去,他找到機會,要去向殺害了他一個弟弟的半獸人複仇,同時測試自己的實力時,卻差點反被對方殺死……而那名半獸人,卻隻是個弱者而已,連被挑選進訓練營的資格都沒有。


    這個經曆讓他認清了自己,不過他並沒有氣餒,而是將提升自我的方向,放到了另一個地方。他開始不斷地思考,如果他當時不是與那半獸人正麵戰鬥,而是偷襲會怎麽樣?趁他睡著的時候偷偷摸到他身旁會怎麽樣?


    由此,他確認了自己的戰鬥方式。之後在一個時機合適的晚上,他潛入了離村子有段距離的半人馬聚落。將那名“喜歡”剛出生的哥布林,當年帶走了他孿生弟弟的半人馬,在其睡夢中,用石刀割斷了脖子……


    又過不久,一個機會的出現,讓他提前開始了自己的反抗。


    那天,有一位大人物來到了村子。


    他遠遠地看到,他的哥哥們在訓練營裏,操練至死都沒資格見上一麵的領主大人,就那麽卑微無比地陪同在那位大人物身旁。


    那樣的大人物,如果能夠刺殺成功,他覺得自己就算是付出了生命那也值得。


    當夜,他就帶上了自己製作的所有武器,悄悄藏到了大人物的住所旁。


    他很有耐心,除非遇到對方落單,否則他絕不現身。


    終於,機會出現了,這位大人物不知為何,一個人來到了一座山崖,就那麽靜靜地望著天空中的明月。


    機會實在是太好了,懸崖的背後是片小樹林,他可以從容接近,之後隻需要一個快速的衝刺,他就能用從半人馬處帶走的箭頭做成的匕首,刺向大人物的脖子!


    脖子也許不夠致命,但沒事,他可以在對方的後心上多來幾下。


    做這種事,他現在很熟練……


    一切都是那麽地完美,他順利地捅穿了大人物的脖子,接著快速拔出,又刺向了他預想中的後心。


    一下,兩下,三下……


    可漸漸的,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他察覺到了不對。


    為什麽……沒有慘叫聲?


    等他從極度的興奮之中稍稍恢複,緩緩抬頭時,就見到,眼前大人物不久前剛被自己貫穿的脖頸,已經恢複如初,絲毫看不出曾經受過傷的痕跡。


    他還來不及思考這是發生了什麽,又注意到自己的右手動了起來,他木然地看過去,卻見到,他刺入大人物後心的匕首,正在被對方愈合的身體一寸寸地擠出……


    “綠腦袋,你衝過來時的那個眼神不錯。”


    大人物說話了,從懸崖邊上緩緩轉過身。


    “嘎!嘎!”一旁,數隻赤眼鴉一邊鳴叫一邊點頭,似乎對這話很是讚同。


    原來,身為埋伏者、身為監視者的哥達,早就在不知什麽時候反被對方監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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