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縱有千般好,不如親情伴在身。


    劉老二一家三口溫馨的生活,雖然平淡卻足夠幸福安穩。


    他們沒有為什麽偉大誌向,也沒有什麽驚人成就,可如果能相伴相依一生,又何嚐不是圓滿的一種呢。


    顧晚風低頭吃飯,並不言語,默默聽著三人的對話,一言一語無一不透漏出親情間的溫馨感。


    哪怕言語間都透漏出一絲對於陳無士要離開邊鎮的遺憾,但彼此之間的言語卻都是在相互安慰。


    對於親情,這無疑是顧晚風十幾年來無比渴望的事情。


    人非草木,皆有父母生人。可是他卻從未見過自己父母,直到如今他連自己的出生都一無所知,這也成了他最大的遺憾。


    他不想逼離青陽說出這個消息,因為他明白,如果不是心有苦衷,以他們的關係也不會藏著不說了。


    想到這裏,顧晚風的情緒便有些低落。他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還有沒有可能再度見到自己的家人了。


    而這也是他真正想要下山,走遍天下的原因。


    如今離青陽不在了,是生是死顧晚風不清楚,也沒人清楚。


    也就是說,他唯一的親人可能都已經不在世間了,這對還隻是少年的顧晚風來說,是非常殘酷的事情。


    可是他卻又不得不接受,因為木已成舟,誰都改變不了。


    一頓飯結束,一桌四人的情緒可謂是顧晚風來到邊鎮之後,吃的最低沉的一頓飯了。


    以前的飯桌上無一不是歡聲笑語,今天卻變成了唉聲歎氣。


    就如同陳無士所言,天下並無不散之宴席。


    他本就非邊鎮之人,更非邊鎮能留下之人,這些孩子能夠得到陳無士的教誨已然很幸運了。


    在陳無士的影響之下,小鎮每個人的思想都有所改變,哪怕劉老二從小大字不識的人,現在也堪堪可以讀書寫字了。


    這是邊鎮的幸運,而陳無士就算是離開,同樣是邊鎮的幸運。


    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


    陳無士或許不是真龍,但也絕非池塘能夠留下的。


    邊鎮這個地方,甚至連池塘都算不上,實在是偏僻到無人前來的地步。


    也隻有像陳無士這種不在乎遠近,不在乎地域,不在乎貴賤,心存教化,一心傳播知識的人才會來到這裏。


    隻能說,方才和陳無士的一番對話,是真正震撼了少年的心。


    一個人的心有多大,那麽他的世界才能有多大。


    顧晚風一直認為自己不爭不搶,也沒有太大的欲望。


    唯一想做的便是練好手中的劍,走遍大好河山,然後再尋找自己可能還存在的家人。


    除此之外,並無他念。


    許多少年都是立誌要做那統領萬軍,威風凜凜的將軍;也有少年想要成為逍遙四海的遊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同樣有少年想要成為一方富甲,一輩子榮華富貴。


    這便是人各有誌,天各一方。


    每個人的想法都大有不同,顧晚風的想法就很簡單,在太平的世道中,有一方田地足矣。


    他一直不懂,原來他活在的並非現實,而是書中。


    什麽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不過是夢幻泡影罷了。


    直到陳無士的三兩句,說出世間現狀,才令顧晚風大夢初醒。


    如今這大好河山,河山雖是河山,卻並非是大好。


    許多人被逼無奈,大膽之人亡命成匪,投入綠林。


    而更多的卻是沒有膽量的尋常人,他們無法逃脫被奴役的命運,別說活的安穩,甚至連口飽飯都吃不上,連個好覺都睡不成。


    吃不飽飯,生不安穩,這哪裏是太平天下,簡直比亂世更令人心寒。


    他也能明白,為何陳無士要選擇顛簸一生,不顧一切要去天下四處傳播知識了。


    如果一直按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天下將會變成無知的天下,而人也會變得更加無知,甚至會退化成更原始的狀態。


    越是如此,顧晚風就越是感到陳無士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從未有人讓他去肩負重任,他也並非大秦朝廷中人,卻是他自己將擔子擔在身上,負重前行。


    他負的重,是中原百姓的重!是天下貧苦人的重!更是無數亡魂的重!


    戰爭之下已然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擁有多少的亡魂。而他們的內心,無一不是希望天下早日太平,家人能夠擁有一個安穩的環境生存。


    沒人喜歡戰爭,戰爭隻是無奈之下的拚死一搏罷了。


    吃飽穿暖這隻是一個小小的願望,卻如此的難以實現。


    朝廷的不作為,甚至是助紂為虐,實在是令人心痛。


    可哪怕背負此重,顧晚風卻不見陳無士的脊梁有絲毫的彎曲,反倒無比挺拔,無比偉岸。


    再重的擔子,也壓不倒他陳無士。


    也是此時,令顧晚風突然想起那背脊總是佝僂的離青陽,總喜歡一個人喝悶酒,說一些很奇怪的話。


    按理來說,一個劍客的背脊不該如此佝僂,似乎天在壓著他的身軀,讓他無法挺直。


    劍客本就該有斬殺一切的態度,心中無所畏懼,才能一往無前。


    更何況離青陽這般絕世劍客,他本應該是傲如蒼鷹,如遠山上冰雪般寒冷的人。


    但最終為何變成了一個酒鬼,終日不修邊幅,以酒為伴,背脊越來越彎,眉間也越來越愁。


    以前顧晚風從未想過究竟為何,因為他不懂。可如今他卻突然想起,覺得有些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離青陽每次和他敘說一些故事,他是真當成故事來聽。


    有時候也會氣憤填膺,恨不得提劍殺他個片甲不留,可那畢竟是故事,當不得真。


    可如今看來,或許這些故事並非是假的。也許,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吧。


    甚至,可能他的人生就摻雜在那些故事之中……那些他曾經嘲笑過,也曾經憤怒過的故事中。


    隻是……難道離青陽的身上,真的背負著不為人知的重擔?一個很重很重的擔子。


    否則,又有什麽能夠讓一個劍法超然的劍客,不知不覺的腰背佝僂起來呢?


    就在這時,劉家小店內突然襲來一陣凍徹骨髓的寒風,令屋中的劉家三口不由都是一陣寒顫,心道這天居然又冷了許多。這才十月多的時間,卻要比往常臘月更冷,看來得多再多穿件衣服了。


    而他們卻沒注意到,獨自坐在一旁的顧晚風眼神是越來越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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