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月天不亮,就跟著村民們上山。忙活到大半上午,才背了大簍迴到山腳小院。


    吳小月先在院中卸下茶簍,抬手擦了擦汗。又走進草房打水洗把臉,盛了碗冷粥匆匆扒了幾口。隻思量著抓緊把茶葉攤曬好,送到容姐姐那一並炒了。明日,還要再早些上山。


    吳小月身體壯實了許多,臉色紅潤,胸脯飽滿。五年山村生活下來,她早已不是那個愛哭的小姑娘了。也明白銀子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更不是銀號裏憑空變出來的,而是真要靠一滴滴汗水換來的。


    生活,簡單而平淡。


    吳小月用心照顧好身邊的人,很少夢到爹,更不會再隨便掉眼淚了。或許她已經變得堅強,敢於直麵那無法掌控的命運。或許她也是妥協了,已然習慣了命運的擺布。


    吃完了粥,吳小月放下碗筷,大步走出草屋。卻看見端木銘心蹲在院中,攤曬新摘下來的茶葉。


    吳小月鬆了口氣,快步走過去,也蹲了下來,拍了拍端木銘心肩頭的塵土,問道:“肚子餓不餓?”


    端木銘心搖了搖了頭,隻衝她傻笑,眼睛清澈見底,幹淨得像個孩子。


    吳小月歎了口氣,說道:“我說過多少次了,別跟著三叔他們出去送貨。如今不比以往,你在外麵出了事,我可怎麽辦?”


    端木銘心忽然握住她的手,說道:“好,我以後不溜出去了。就算要出去,也會先告訴你。”


    吳小月登時愣住了,抬手揉了揉眼睛,仔細打量端木銘心幾眼,問道:“你,你會說話了?”


    端木銘心點了點頭,答道:“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醒了之後,就會說話了。”


    吳小月聽得很清楚,腦中一片空白,接著五年來的無數畫麵瞬間閃過,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抽泣幾聲,自顧說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多虧了三叔,四處去討方子。也是菩薩顯靈了,等忙完這陣子,我就去九華山還願。”


    端木銘心傻笑了笑,伸手幫她擦了擦眼淚,說道:“別哭了,都是我不好。這幾年,辛苦你了。”


    吳小月長舒了口氣,也笑了出來,搖頭說道:“不辛苦,這裏挺好的。”猛地又怔了一下,喃喃說道:“可惜,很久沒練劍了……”


    端木銘心目光閃了閃,問道:“葉大哥,真教你劍法了?”


    吳小月輕輕笑了笑,不願再多說了。


    端木銘心沉默一陣,輕聲說道:“很久,沒見他們了。等炒些好茶葉,我們一起送過去。”


    端木銘心炒茶學得很快,連三叔都誇過他。村裏人也說,傻子心眼少,學手藝反倒很快。


    吳小月感慨一陣,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說道:“聽說後山絕峰上,有一株仙茶,凡人喝了能白日飛升。要不,我們去試一試?”


    端木銘心笑了出來,說道:“三叔告訴你的麽?那都是他亂說的,隻為新茶多賣幾錢銀子。”


    吳小月猶豫一下,說道:“侯爺說的,總錯不了。就是因為那株仙茶,才有老神仙守在峰頂,護著村子年年風調雨順。”


    端木銘心收起笑容,沉默不語。


    吳小月想了想,輕聲說道:“侯爺,掛念那株茶樹。你若是摘些下來,炒好了送給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端木銘心點了點頭,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又繼續攤曬起茶葉來。


    吳小月也不再多說,跟著忙乎起來。


    不到正午時分,兩人已經把活忙完了。吳小月先站了起來,打算給端木銘心做些好吃的。卻看見院門外走進來一個婦人,一手提了塊臘肉,一手拎了條鮮魚。


    吳小月當即迎了上去,笑道:“容姐姐,快進來。”


    婦人掃了端木銘心一眼,對吳小月說道:“聽說他又跟出去送貨了,怕是好些日子吃不飽。你給他做頓好吃的。”說完把臘肉和魚遞了過去。


    端木銘心站了起來,說道:“多謝了。”


    婦人吃了一驚,問道:“你開口說話了?”


    吳小月接過東西,笑道:“他好了。幾年的工夫,總算沒白費。”側頭掃了端木銘心一眼,又說道:“今天高興,容姐姐也留下一起吃罷。”


    婦人點了點頭,隻看著端木銘心。吳小月也不管他們,拎著東西徑自走進草屋。


    等了一會,端木銘心先說道:“今年的茶葉,我送去棲鳳山。”


    婦人輕歎一聲,說道:“你自己有打算,那就好。”


    端木銘心猶豫一陣,低聲說道:“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問你。”


    婦人欠身行禮,說道:“小公子有話,隻管問就是。”


    端木銘心沉吟片刻,問道:“你當真姓柳,祖籍也是吳中?”


    婦人點了點頭,答道:“我姓柳,家父取名想容。祖籍雖是吳中,卻是在京城長大的。”


    端木銘心笑了笑,又問道:“二十多年前,京師有一位吳中柳禦史,鐵骨錚錚不畏權貴。你可曾聽說過?”


    婦人淡淡一笑,答道:“家父在都察院時,略有些清名。有一年,家父力諫太後召親王進京輔政,以免大權旁落。誰料卻惹惱了天子,招來滅門之禍。多虧了侯爺冒險相救,把我送到平雲村。再生之恩,想容無以為報。”


    這世上的人情債,總是欠了要還,還了又欠。到最後,想算也算不清楚了……


    端木銘心擺了擺手,說道:“莫要多想。卻不知那時的都察院,有幾位柳禦史?”


    婦人怔了一下,似乎想起什麽了,答道:“家父是侍奉過先帝的副都禦史。當時還有一位監察禦史,也是姓柳。”


    端木銘心輕輕一笑,說道:“果然有兩位柳禦史,可真是巧了。”


    婦人又說道:“不單如此,家父遇難那年,另一位柳禦史也遭了仇家的毒手。隻是家父之案轟動一時,京城裏少有人在意另一樁血案。”


    端木銘心心念一動,問道:“既然少有人在意,你又怎麽會記得如此清楚?”


    婦人搖頭笑了笑,低聲說道:“是侯爺送你來時,專門跟我提過此事。他還說,日後你若問起來,就如實相告。”


    造化弄人,一切都是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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