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秀不覺愣住了,莫非穀中還有別的人住在這裏,怎麽從未聽師父提起過。中年人也不停留,徑直朝小院走去。孔秀迴過神來,快步跟了上去。


    中年人在木屋外站了一會,才輕輕推開木門。兩人一前一後,緩步走進木屋。


    屋子裏,一塵不染。小窗邊擺了張梳妝台,上麵還有一麵銅鏡和一把梳子。木床上鋪著漿洗過的被褥,疊得整整齊齊。床邊還架了一個搖籃。裏側牆邊還有一張琴案,上麵卻沒有琴。牆上掛了一幅字,紙張略顯發黃,上麵寫了四行詩,字跡峻秀灑落。


    “悠悠白雲心,緲緲清宵意。空穀絕琴音,孤影伴泉鳴。幽冥十萬裏,相思一線牽。待到花開時,執手不分離。”


    孔秀看得莫名心酸,也不知屋子裏住的是什麽人,這四行詩又是誰寫給誰的,忍不住輕聲問道:“田師叔,誰住在這裏?”


    中年人沉默一陣,環視屋內一眼,答道:“你師父生下你,在這屋子裏住了三年。”


    孔秀登時愣住了。雖說早猜到師父就是娘親,卻一直也不敢確認,不由得又看向床邊的那個搖籃。猛地又想,難道田師叔是自己的父親?不可能的,師父心裏明明有別人。不禁又搖了搖頭。


    中年人目光停在孔秀身上,忽然問道:“怎麽,你師父從未跟你提起過?”


    孔秀沉默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中年人目光變得柔和,歎息一聲,慢慢轉過頭去,說道:“她不告訴你,也是為了你好。”


    孔秀有許多話想問。咬了咬嘴唇,卻又忍了下來。


    過了一會,中年人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我跟你師父,本是青梅竹馬。可惜她心裏卻有了別人,我才躲到這山穀中,潛心修煉。有一年,她帶來一個身中劇毒的人,也是跪下求我替那人驅毒。我於心不忍,答應了你師父。誰想,卻是害了她一輩子。”


    孔秀隱約猜出來一些,眨了眨眼睛,低聲問道:“那個人,他是誰?”


    中年人冷哼一聲,眼中兇光大盛,說道:“那個人說,他是從地獄裏出來的。解毒之後,你師父跟著他出了穀。可過了三年,你師父卻獨自大著肚子迴來,隻說那個人又迴地獄了。我搭了間木屋,讓她住下。她在這裏,生下了你。”


    又迴地獄去了?


    孔秀心中難過,忍不住問道:“那個人,是不是死了?”


    中年人麵無表情,答道:“死了。你師父生下你後,就在穀口種滿了彼岸花。據說,那花源自九幽地獄。等到花開的時候,坐在花叢中,就能看到死去的親人。所以,那個人一定是死了。你師父,才會去種那些鬼花。”


    那個人死了,師父也死了。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孔秀眨了眨眼睛,愣了一會,又問道:“從地獄裏來的,難道他原本就是鬼麽?”


    中年人搖了搖頭,答道:“不管他是人是鬼,我隻知道,你師父一輩子都毀在他手裏。”轉頭看著孔秀,目光閃了閃,接著說道:“你跟你師父很像。所以,我不想你也毀在另一個人手裏。”


    孔秀低下頭去,喃喃說道:“他可不是鬼。他對我很好,不會害我的。”


    中年人目光黯淡,出神一會,慢慢說道:“世上有些人,上輩子欠了別人的債,這輩子專門來還債。可還完一個人的債,又欠下了另一個人的。三生三世,都糾纏不清。你可要想清楚了。”


    孔秀想起師父整日坐在花叢中的情景,臉上總是帶著笑容。雖然那個人走了,可師父心裏,卻留下了一份情。人生一世,有這麽一份深情,又有什麽可悔恨的?


    孔秀沉默一陣,抬頭看著中年人,說道:“秀兒想清楚了,隻求師叔能解了他的毒。不論做什麽,秀兒都願意。”


    中年人歎息一聲,說道:“好,我成全你。那小子中毒太深,恐怕要費些時日。你就在這裏住下,他跟我住外麵。”說完徑自走了出去。


    孔秀鬆了口氣,掃視屋內一眼,目光又落在空空的琴案上。隻想著把從吳中小院帶來的那張琴抱進來,抽空再彈一彈依依教的那首曲子。師父明明喜歡彈琴,可惜總是一個人彈,卻也不願教自己。


    思量一陣,孔秀走出木屋,沿著小徑迴到外麵的小院中。


    中年人獨自站在院中,對著架子上的藥材出神。孔秀也不敢打擾他,輕輕走到屋內。拿上大包袱,又出了小院,迴到潭邊的小木屋裏。收拾一陣,將那張琴擺在琴案上,試著彈了一曲。琴音伴著屋外的泉鳴,交相唿應,頗為動聽。


    過了許久。


    孔秀又掛念起端木銘心,起身出了木屋,快步走到林外的小院,卻不見了中年人的身影。孔秀顧不得太多,徑直走進屋內。喊了一聲田師叔,見沒人答應,輕輕走進了左側偏房。


    房裏擺了兩張木架。一張放著瓶瓶罐罐各色藥物,一張上盡是藥缽、藥碾、銀針、銀刀等診療器具。牆邊還有一張木床,兩把椅子。


    端木銘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沉沉睡了過去。床邊地上,還有一隻小木盆。裏麵一灘黑乎乎的血,透著腥臭味。


    孔秀拖了一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仔細打量端木銘心。見他臉上紫色已淺了一些,不由得鬆了口氣。


    過了好一陣,端木銘心眼皮動了動,慢慢睜開眼睛,衝孔秀笑了笑,問道:“怎麽是你?”


    孔秀白了他一眼,嗔道:“呆子,怎麽不是我?”


    端木銘心伸手拍了拍頭,慢慢說道:“田前輩給我喝了一劑湯藥,我迷迷糊糊就睡了過去。”說完掙紮著便要起來,一邊問道:“前輩,去哪裏了?”


    孔秀見他手腕上還纏著一塊白布,似乎還抹了藥膏,當即起身扶住他,說道:“你快躺下。田師叔用血療術驅毒,你要多休養幾日。”


    端木銘心抬手看了一眼,搖頭笑了笑,又躺了下去,低聲問道:“你以前叫他田胖子。可前輩看上去道骨仙風,一點也不像胖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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