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依依頓時輕鬆了許多,看著昏迷的端木銘心,低聲念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念完三遍,柳依依擦幹了眼淚,轉頭看向一旁的黎天棄。


    黎天棄說道:“跟我走。”


    柳依依說道:“你先答應我。以後不許再來找他,更不許傷害他。”


    黎天棄沉默一陣,答道:“好,我答應你。”


    柳依依發呆一會,咬了咬牙,忽然說道:“就算我跟你走了,心裏也還是想著他。你懂不懂?”


    黎天棄搖了搖頭,說道:“不懂。我隻想要你做我的女人。”


    柳依依苦笑不已。心想自己本就是煙花女子,跟了誰都是一樣。又抬頭看著那雙野獸般的藍色眼睛,竟莫名覺得溫暖。


    柳依依慢慢站了起來,輕聲說道:“他傷得很重,總不能一直躺在地上。”


    黎天棄也不說話,將端木銘心抱了起來,送進臥房。


    柳依依目光落在那尊破碎的觀音像上,猛地又想起了經文。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莫非,這世間的一切,當真是幻念?


    也不知過了多久。


    端木銘心忽然察覺四周一片漆黑,用力眨了眨眼睛。前方漸漸有了光,腦子裏卻是一片空白,就像是大醉了一場,睡了三天三夜才醒過來一般。


    慢慢地,身體也有了知覺。四肢百骸就像是灌了鉛,異常地沉重。整人又像是被抽空了力氣,絲毫動彈不得。


    端木銘心心意微動,丹田真氣流入周身經脈,身體就像幹涸已久的大地遇到了雨露,頓時有了生機。


    端木銘心又眨了眨眼睛。麵前白茫茫的光,漸漸收縮成一個小窗戶。


    窗前,有一個小桌子。桌上還擺著那麵銅鏡,領第一個月工錢買的。周圍的家具擺件,都很熟悉。原來還沒死,還在躺在臥室的床上。端木銘心腦子裏電光石火般,閃過無數畫麵。最後,定格在一把彎刀上。


    “我要殺了你”,端木銘心猛地坐了起來,大聲喊道。緊接著胸口一陣劇痛,周身氣力傾泄而出,整個人又重重地倒了下去。


    “啊”,外麵有人驚唿一聲。接著一個曼妙的身影出現在床邊,緊緊握住了端木銘心的手。


    端木銘心登時大哭出來,哽咽說道:“依依,你別走……”


    床邊的人隻歎息一聲,也沒說話。


    端木銘心哭了一會,身體裏又有了些力氣,眨了眨眼睛,側頭看過去。


    麵前一張清秀的臉,雙眼布滿血絲,盡是關切之情,卻是一身書生打扮的孔秀。


    端木銘心鬆開了手,問道:“怎麽是你?”


    孔秀眨了眨眼睛,側過頭去,說道:“你很失望麽?”


    端木銘心左右看了看,喊道:“依依,依依,你在哪裏啊?”


    孔秀輕輕搖了搖頭。


    端木銘心心急如焚,掙紮著坐起來。胸口劇痛,“撲通”一聲,又倒在了床上。


    孔秀神情緊張,輕輕按住他的肩頭,勸說道:“你昏迷了五天五夜。我托人請來蘇州府最好的大夫,才把你救迴來。別再亂動了。”


    端木銘心隻想著柳依依,一把抓住孔秀的手,焦急說道:“依依,被人抓走了……那個黑火冥使…...快去,你快去救她……”


    孔秀愣了一下,低聲問道:“是不是,那個藍眼睛的怪人?”


    端木銘心連連點頭,猛地又想起了那把刀,胡亂說道:“就是他……他的刀很厲害……抓走了依依……怎麽辦,怎麽辦?快去,找葉大哥……我求求他……他會幫忙的,一定會的。”


    孔秀沉默一陣,安慰道:“你放心,他不會傷害依依的。去年在邊城,就是他救了依依。還拚了性命,換迴她一條生路。”


    端木銘心愣住了,發呆一陣,問道:“他拚了性命,救依依?”


    孔秀點了點頭,看著端木銘心,說道:“怎麽,她從沒跟你說起過麽?”


    端木銘心心念飛轉。難怪,那個黑火冥使會聽依依的話。難怪,依依願意跟著他走。胸口,又是一陣絞痛。


    孔秀輕歎一聲,又勸道:“她走了,也是為了你好。”


    端木銘心連連搖頭,心中無比悔恨,咬緊牙關,嘴唇滲出了鮮血,說道:“隻怪我自己……隻怪我自己……沒有本事。”


    孔秀臉色沉了下來,喝道:“你個呆子,還不明白麽?依依若是跟著你,一輩子都不會心安的。”


    端木銘心又愣住了。猛然想起,自己是柳家仇人的兒子。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怎麽能跟殺父仇人的兒子,過一輩子?


    端木銘心好恨。恨自己,恨那個躲在屋子裏老人,恨造物弄人……


    孔秀從懷中取出一塊玉牌,放到端木銘心手上,低聲說道:“我迴來的時候,這塊玉牌就放在枕邊。應該,是她留給你的。”


    端木銘心往玉牌掃了一眼,心中無比絕望,隻想一死了之,猛地將玉牌甩出去,吼道:“你救我做什麽?讓我去死,讓我去死。”


    孔秀隨手接住玉牌,抬手抹了抹眼淚,答道:“是啊,我活該。你死也好,活也好,跟我有什麽關係?可我偏偏舍不得你死……”


    端木銘心呆住了,腦中有閃過許多畫麵。好像,每次到了緊要關頭,孔秀都很在乎自己,好幾次都救了自己的命。


    兩個人沉默一會。


    端木銘心稍稍緩過神來,低聲問道:“你有沒有聽說,我兄長的消息?”


    孔秀點了點頭,答道:“天下人都說,他結交邪魔,圖謀不軌,不忠不孝,活該死在魔刀之下。可達摩洞的神僧,卻說他放下魔刀立地成佛。蘇州的沈二爺,也誇他國士無雙。隻可惜,這天下的好人都不長命。”


    端木銘心悲痛莫名,沒想到山莊一別,真成了陰陽兩隔,咬牙說道:“我要去京師。求梁相,替他洗脫冤屈。”


    孔秀冷笑幾聲,勸說道:“你別費心思了。梁相黨羽,已被皇帝一網打盡。你若不是早被逐出家門,隻怕也脫不了幹係。”


    端木銘心眨了眨眼睛,沉默良久,低聲說道:“麻煩你,送我迴徽州。我要迴山莊。”


    孔秀猶豫片刻,又歎了口氣,慢慢說道:“聽沈二爺說,是逍遙侯大義滅親,向朝廷告密。端木公子這才走投無路,以死謝罪的……”


    又是那個人。他害死了母親,害死了依依的家人,又害死了兄長。


    端木銘心怒火中燒,恨不得親手殺了那個人。可想起那個人蒼老的樣子,不論如何那個人都是他的父親,頓時心如死灰。


    端木銘心忽然大笑出來,眼角卻流出了淚水,大聲喊道:“酒,我要喝酒……”


    孔秀、勸道:“你傷得很重。大夫說了,不能喝酒動氣。”


    “哈哈”,端木銘心大笑不已,說道:“我死都不怕,還怕動氣,還怕喝酒麽?”說話間,胸前傷口處又滲出了鮮血。猛地咳嗽幾聲,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


    端木銘心再睜開眼睛時,窗外已是一抹紅色的夕陽。傷口也不那麽痛了,胸前幹幹淨淨的,似乎重新包紮過。


    端木銘心掙紮著坐起來,側頭掃了一眼,床邊茶幾上擺著兩壇子酒。當即大笑幾聲,抱起酒壇,用力拍開酒封,酒香四溢。端木銘心聞得出來,是飄香居的好酒,忍不住又笑了幾聲,抱著酒壇仰頭喝了起來。


    臥房外,卻依稀傳來一聲輕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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