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仍是坐在地上,似乎根本沒聽見兩人的對話。


    等了許久,端木拓歎了口氣,先說道:“你滿意了?”


    老者答道:“你這又是何苦?”


    端木拓笑了笑,說道:“明天我就奏報朝廷,再公告武林,將他逐出家門。以後他生也罷,死也罷,跟逍遙山莊再無瓜葛。”


    老者抬起頭來,看著端木拓,輕聲說道:“你越來越像當年的我。”


    “哦”,端木拓低頭瞥了老者一眼,說道:“可惜,我不是當年的你。”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天地固有常,一切皆是命。”


    端木拓冷笑不已,說道:“那又如何,坐等天命麽?”


    老者低下頭,歎道:“當初,我不該讓你去京城。”


    端木拓眨了眨眼睛,轉頭看向牆上的畫像,心中似有千言萬語。。


    老者又說道:“等你和郡主大婚後,我去跟太後求情。在京城找一處清閑地方,讓你們安穩度日。”


    端木拓冷笑不已,接話說道:“太後已年過花甲,我們還能安穩度幾日?你再看看你自己,哪裏還有一點當年的樣子?”


    老者又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端木拓長舒了口氣,說道:“放心罷,我自有打算。”說完也轉身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端木銘心出了濡沫軒,隻覺得說不出的輕鬆,真氣自發流轉,整個人似乎都要飄了起來。


    恍惚一陣,端木銘心長舒了一口氣,徑直走進對麵的秋水閣。上到二樓,臥室的門敞著,柳依依背了一個小包袱,站在琴案旁,看著那張古琴發呆。


    端木銘心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輕聲說道:“我們走。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柳依依迴過神來,掙開端木銘心,說道:“別再哄我了。這張琴是你母親的遺物,你好好留著。”


    端木銘心猶豫一下,將古琴小心裝入琴盒,又找來一塊青布包好,打了一個結背在身上,看著柳依依說道:“這琴是我娘留給你的,我們帶走。”


    柳依依卻似不太相信,眨了眨眼睛,低聲問道:“你真要跟我走,不娶郡主了?”


    端木銘心點了點頭,答道:“從今往後,我和逍遙山莊再無關係。我就是我,想娶誰就娶誰。”


    柳依依愣了一下,一把抱住他,莫名哭了起來,忽然又將他推開,搖頭說道:“不行。你別孩子氣了,不能因為我,不顧家裏人。”


    端木銘心將她拉到懷中,緊緊抱住,輕聲說道:“以後,你就是我的家人。我們走到哪裏,哪裏就是家。”


    柳依依把頭貼在他肩膀上,輕聲抽泣起來。


    抱了一會,柳依依整個人都貼了上來。端木銘心隻覺得渾身發熱,低頭在她耳邊說道:“我們要走了。以後你想抱多久,就抱多久。”


    柳依依捶了他一下,掙脫出來,臉色紅潤,又看了房間一眼,說道:“好,我們走。”


    端木銘心也緩緩掃了一眼,迴想起帶柳依依住進來的情景,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兩個人走到前院。程婉早已等在大門旁,遞給柳依依一個小布袋。柳依依接了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裏麵裝了五六塊碎銀子,十幾枚金葉,還有三張銀票,又轉頭看了看端木銘心,將小布袋遞了迴去。


    程婉笑了笑,說道:“這是出門時,家母送給我的。我也用不上,你們在外麵能用上。”


    端木銘心點了點頭,說道:“多謝婉嫂子。”


    柳依依也不再推辭,將小布袋收好。


    端木銘心走近一步,低聲說道:“婉嫂子,小月跟葉兄在一起。他有座宅子,就在城東永寧巷。”


    程婉怔了一下,說道:“你放心,我會去接她的。”


    三人一起走出門外,早有仆人牽了兩匹馬等在旁邊。


    程婉還是不放心,又說道:“外麵不比在家裏,若實在尋不著去處,可以去嘉興找我堂兄。隻說我讓你們去的,他一定會照看好你們。”


    端木銘心領著柳依依躬身拜別,一同上了馬,打馬疾馳下山,往徽州城趕去。


    兩人進了南門。柳依依先問道:“我們要去哪裏?”


    端木銘心答道:“先趕到碼頭,坐船去吳中,迴你老家看看。”


    柳依依想了想,又問道:“我們就要走了。你不去跟葉大哥道個別麽?”


    端木銘心歎了口氣,答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若是有緣,以後自會再見麵的。”


    柳依依猶豫一下,輕聲說道:“我想去寒煙樓,看一看青青姐姐,她好像知道我的身世。”


    端木銘心點了點頭,說道:“好。我們有的是時間,你想去哪裏都行。”


    柳依依心中感激,卻也沒再多說。


    兩人趕到寒煙樓前,翻身下馬。早有小廝出來,幫兩人牽馬。柳依依先走進去,果然看見青青在大堂角落裏彈琴,遠遠看了一眼,徑直上了三樓。端木銘心跟了上來,讓小二找了個單間,點了一壺清茶幾樣點心,又塞給他一塊銀子,請樓下姑娘上來彈琴。


    不一會,小二搬了琴案,領著青青進了單間,又端了茶水點心進來。等那小二走了,端木銘心將青青請到桌邊,倒上茶水,寒暄幾句,又對柳依依說先去碼頭打聽一下船程,衝青青拱手告辭,徑自走了出去。


    青青往門外掃了一眼,輕聲問道:“你們,要坐船出遠門麽?”


    柳依依點了點頭。


    青青又問道:“妹妹既然來找我,可想清楚了?”


    柳依依深吸了口氣,說道:“我以前不知道,永親王要將妹妹許配給他。”


    青青笑了出來,勸說道:“親王府的郡主,金枝玉葉,誰娶了自是誰的福氣。你若真念他的好,倒不如成全他。”


    柳依依搖了搖頭,說道:“他迴絕了親事,跟我一起下山,以後再也不迴去了。”


    青青愣了一下,不覺瞪大了眼睛,問道:“他不娶郡主,連逍遙侯府也不迴去了?”


    柳依依輕輕點了點頭。


    青青沉默一陣,皺了皺眉頭,歎道:“他還年輕,如今隻由著性子,將來怕是要後悔。”


    柳依依卻不相信,瞪了她一眼,說道:“姐姐為何總看不得我好?就算他以後喜新厭舊,我也認了。”


    青青卻也不生氣,又問道:“我看他,倒也不像薄情之人。妹妹真鐵了心,要跟著他麽?”


    柳依依深吸了口氣,又點了點頭。


    青青似乎猶豫不決,沉吟片刻,說道:“既如此,我就不再勸了。隻盼妹妹能過上好日子。”


    柳依依笑了出來,又問道:“姐姐什麽時候迴萬花樓?”


    青青目光一閃,問道:“怎麽,你還有別的打算?”


    柳依依答道:“我也想迴去一趟,跟三娘打聽身世。”


    青青登時緊張起來,搖頭說道:“你既然想跟著端木小公子,千萬不可再迴去。”


    柳依依頗覺奇怪,問道:“為什麽,三娘不也掛念我們麽?”


    青青冷笑幾聲,答道:“三娘當然掛念你。像你這般姿色的姐妹,萬花樓什麽時候舍得放出來?更別說你若再迴去,端木小公子又會怎麽想?”


    柳依依點了點頭,心中莫名緊張。


    沉默一會,青青又說道:“柳禦史在朝中頗有聲望,你去吳中打聽打聽,肯定會有結果。”


    柳依依思量片刻,又問道:“姐姐真要迴萬花樓麽?”


    青青苦笑一下,點頭說道:“等我迴去,一定幫你問問三娘。”


    柳依依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想勸姐姐一句,萬花樓裏看似快活,可誰又曾把我們當人看過?若等人老色衰了,結局更是淒慘。姐姐既已在城裏落了腳,雖說過得清苦一些,總比那沒天日的地方強。”說完從包袱裏取出七枚金葉,遞了過去,說道:“姐姐拿去置些營生,別再迴去了。”


    青青呆了一陣,眨了眨眼,點頭說道:“妹妹的好意,姐姐心領了。姐姐是過來人,什麽都明白,你放心就是。”又將金葉推了迴去,囑咐道:“出門在外,記得將財物藏好,莫要讓人起了歹意。”


    柳依依想了想,也不再堅持,說道:“姐姐定要迴萬花樓,想必也早做了打算。我就不多勸了,以後有機會,再去京城看你。”


    青青長歎一聲,從懷中取出一隻小錦囊,輕撫幾下,又遞了過來,說道:“妹妹有個好歸宿,姐姐真心替你高興。這錦囊裏,有於員外求來的一部心經。你帶在身邊,菩薩定會保佑你們,平平安安,白頭偕老。”


    柳依依聽了心中高興,將錦囊接了過來,小心收在懷中,說道:“謝謝姐姐。”


    兩人喝了口茶,氣氛登時輕鬆了許多,又低聲說了些閨房私話。過了兩刻鍾,柳依依跟青青相擁而別,下樓出了大門,卻見端木銘心獨自等在門外,心中百感交集,走過去拉住他的手,癡癡地看著他。


    端木銘心壞笑幾聲,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很好看?”


    柳依依眼睛一眨不眨,使勁點了點頭。


    端木銘心“嘿嘿”笑了笑,說道:“你看了我這麽久,等沒人的時候,我也要看你看個夠。”


    柳依依也不在乎,又點了點頭。


    端木銘心唿吸急促,左右看了看,一邊說道:“對了,下午有船,不過去不了吳中。我們先上船下新安江,再去富春……”


    柳依依“噗哧”笑了出來,鬆開他的手,心想隻要跟著他,去哪裏都不在乎。


    端木銘心迴過神來,將柳依依扶上馬,一同朝城外碼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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