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懷薇把白玉珍的手拿開,在她驚疑的目光中,往隔壁漆黑的小房間走去。


    房間裏的藥味難以掩蓋腐臭的味道,裏麵沒有開燈,隻有一個小小的火爐燃著橙黃色的火焰。


    圖書館館長坐在輪椅之上,他消瘦如同枯骨,穿著厚的加棉睡衣,披著毯子,膝蓋上放著一遝日期久遠的報紙。


    韓竹笙已經把褐色的中藥倒進陶瓷碗裏,他拿著陶勺,坐在圖書館館長的輪椅邊上,舀了一口,遞到圖書館館長的嘴邊,喂他喝藥。


    圖書館館長緊閉雙唇。


    韓竹笙就用勺子去戳他的嘴,哪怕戳到血肉模糊,圖書館館長都堅持不張口,他泛黃的牙齒緊閉,像是一扇緊鎖的銅門。


    顧懷薇看見,圖書館館長唇角溢出的是黑色的血液。


    “我的父親不喝我喂的藥,你可以幫幫我嗎?”韓竹笙神色陰寒,他手裏的那碗藥看著更像是毒。


    “我試試吧。”顧懷薇走過去,接過藥碗,她的鼻子非常靈敏,雖然房間裏有異味,但她還是可以聞到那碗藥裏刺鼻的味道。


    圖書館館長用怨懟的眼神看著顧懷薇。


    顧懷薇舀了一勺藥,放在唇邊輕輕吹了吹,然後遞到圖書館館長的唇邊,好聲好氣地說道:“叔叔,好好喝藥才可以快點痊愈呀。”


    圖書館館長還是不張嘴。


    “叔叔,不喝藥的話,你的家人會擔心。”


    圖書館館長張開漆黑的嘴巴,顧懷薇還沒來得及把藥送進去,他就衝著顧懷薇猛地噴出黑色的汁水。


    就如同強勁的噴泉,衝著顧懷薇麵門而來。


    顧懷薇側身閃了過去。


    那些黑色汁水落到木地板上,木地板被腐蝕。


    有幾滴濺在了她的衣服上,衣服也被腐蝕出了幾個窟窿。


    這汁水要是濺在普通人的身上,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韓竹笙就一直在旁邊冷冷地看著。


    直到圖書館館長吐完,他才慢悠悠地說道:“爸爸,你怎麽能這麽對待客人呢?”


    圖書館館長雖然麵貌衰老,但他那雙眼睛和韓竹笙如出一轍。


    “哢哢哢……”他的嘴巴蠕動著,黑色的汁水一直往外冒,很快就弄髒了身上的毯子。


    顧懷薇檢查著衣服上的小窟窿,有些地方已經灼燒到皮膚了,但她的身上沒有傷痕。


    “沒事。”剛才那些黑色的汁水也有一些濺到了藥碗裏,顧懷薇假裝看不見地用勺子攪拌了一下,接著往圖書館館長的唇邊送。


    他不喝,就掰著嘴塞進去。


    顧懷薇眉眼彎彎,俯著身子,紅唇溫言軟語:“燙不燙呀?慢慢喝,別太著急,你看,都要滴出來了。”


    “都是大人了,喝藥要主動點。”


    “張開嘴,對,別讓我掰著你。”


    “叔叔,你看起來好像很難受,哎呀,還是克服一下,喝完藥之後喂你一顆糖吃。”


    圖書館館長藥喝得越多,狀態就越不穩定。


    他似乎是很痛苦。


    一直到辦公室的鬧鈴聲響起,白玉珍才端著滾燙的藥走了進來。


    她看見顧懷薇身上都是那種腐蝕性的黑色汁水,人卻沒有事情,睫毛微顫,端著藥碗的指尖無聲地攥緊。


    怎麽迴事兒?


    圖書館館長辦公室也是有規則的。


    喂藥的時間、熬藥的方法都有固定規則的限製,在規則的時間之外進入這個小房間,會死人的。


    但顧懷薇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剛畢業大學生,渾身上下都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她或許可以憑借智慧來到這裏,但是,她怎麽做到在規則之外還能活下來的?


    白玉珍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現在來不及細想,她還得幫圖書館館長整理肮髒的衣物,以及喂他喝藥。


    顧懷薇看見白玉珍先是將塑料盆裏裝了一點溫水,然後將破破爛爛的毛巾浸透,幫圖書館館長擦拭嘔吐出來的黑色汁水。


    那個毛巾破了太多的洞,白玉珍擦拭的時候,手指難免會觸碰那些黑色的髒汙,即使是被稀釋的狀態,那些黑色汁水也腐蝕著白玉珍的手部皮膚。


    她忍著痛,一聲不吭。


    “這個給你用。”顧懷薇從翡翠手鐲裏拿出一條幹淨的毛巾,扔給白玉珍。


    剛才,白玉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圖書館館長的身上,等迴過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多了一條鬆軟嶄新的毛巾。


    她對顧懷薇投以感激的目光。


    然後,握著新毛巾,快速幫圖書館館長的嘴巴和脖子清理幹淨。


    這一步做完之後,白玉珍深唿一口氣,像是在做心理建樹,隻見她忍著惡心,把圖書館館長那層蓋在身上的毛毯掀開。


    顧懷薇隻瞅了一眼,就覺得頭皮發麻。


    圖書館館長的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窟窿。


    肚子像花灑。


    他整個人很瘦,肚子卻又圓又大地鼓起來。


    看樣子像是感染了霧肺病。


    白玉珍喂藥的時候,圖書館館長很配合。


    他一口一口喝下藥。


    肚子似乎小了一些。


    就是那大如漏鬥的肚臍眼還在往外麵滲著黑水。


    白玉珍幫圖書館館長清理身體的時候,韓竹笙一直死死地盯著她,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就站在那裏豎直著像個落了灰的雕像,試圖挑出白玉珍的錯處。


    而白玉珍極為冷靜,她動作嫻熟地做完手上的工作,完全忽視韓竹笙的存在。


    甚至,她還會在喂藥的時候,對著完全不像人的圖書館館長說笑話,這讓圖書館館長的狀態很快平靜下來。


    工作完成後,白玉珍完全沒有逗留。


    她隻遞給顧懷薇一個眼神,然後端著空藥碗,迅速離開房間。


    圖書館館長喝完藥之後,昏沉沉地睡去。


    “爸爸總是很信任外人,無論是貝拉,還是這些該死的秘書。”韓竹笙目光冰冷地看著安穩睡過去的圖書館館長,“但事實上,隻有我和媽媽,才會真正地為他著想。”


    顧懷薇掃了一眼韓竹笙剛才讓她喂的中藥。


    從圖書館館長的反應看起來,韓竹笙的藥隻會讓圖書館館長變得更加扭曲嚴重。


    顧懷薇不用擔心得罪這些詭異。


    “可你的藥,比不上秘書小姐的管用。”


    韓竹笙並不否認:“你覺得,對一個注定死亡的病人而言,是讓他痛苦活著殘忍,還是讓他不接受治療,順其自然死去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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