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陽宮內眾人跪伏在地,傷心大哭起來。哭聲震天之中,柳依依隻覺得從頭到腳都感到一陣陣冰冷,這樣的冰冷,隻有當年周婕妤服下藥時,感受著死亡將要到來時候感覺過。


    柳依依看向皇帝,皇帝的眼依舊閉著,麵色十分苦痛。柳依依再看向太子,太子盡管穩重,畢竟是七歲的孩子,跪在地上,看著朱皇後那邊,眼裏的淚如斷線珠子一樣落下。


    這個孩子,從此在這宮廷之中,就再沒有親娘了。盡管他有著天下最尊貴的父親,是天下所有孩子中,最尊貴的一個。依舊沒有親娘。


    朱皇後臨終前那一指又在柳依依麵前浮現,柳依依覺得自己眼中流出的,不是淚,而是冰塊,那冰塊在臉上緩緩滑下,讓柳依依的臉,有刺骨的痛。


    盡管朱皇後薨逝的比較突然,但宮中辦喪事也不是一迴兩迴了,眾人舉哀之後,宮人們就按照各自該做的,請眾妃子和皇帝太子都先出殿,要給朱皇後擦洗身子,換了衣衫,再停靈正殿。


    至於那些孝服孝幔,也開始趕製。柳依依隨著眾人退出朱皇後的寢殿,看著宮人們抬來熱水,要替朱皇後擦洗換衣。


    從此,來到昭陽宮的時候,就再看不到朱皇後的笑,聽不到她的聲音,代之的,是這富麗堂皇,但總是透出冷漠的宮殿。


    柳依依的腳步快要踏出寢殿時候,突然喊道:“等等!”眾人都看向柳依依,皇帝的眉微一皺。


    柳依依已經對皇帝跪下:“陛下,妾,妾願幫娘娘擦洗換衣,好……”柳依依的淚再也止不住,話語也開始破碎:“好為娘娘盡最後一點心。”


    皇帝仔細地看著柳依依,對柳依依做個手勢,柳依依知道,這是皇帝答應的意思,對皇帝跪行大禮,站起身走到朱皇後床前。


    負責為朱皇後擦洗的是楊姑姑和輕秀等幾個宮人,瞧見柳依依走近,楊姑姑眼中含淚,對柳依依微點一點頭,就解開朱皇後的衣衫。


    朱皇後因為一直在坐月子,又是殘冬,身上穿了不少衣衫。柳依依看見朱皇後的肩胛處,有紅色的小點,瞧著這紅色小點輕聲問:“娘娘這是怎麽了?”


    吳娟正在用手巾給朱皇後擦著脖子,聽到柳依依的問題就往朱皇後肩胛處瞧了一眼,接著驚訝地叫了聲,手裏的手巾掉下,拉著輕秀的胳膊道:“這,這不是娘娘每迴喝了魚湯,會起的紅色小點嗎?難道說娘娘的病,其實是誤服了魚湯?”


    輕秀驚訝地瞧著吳娟:“你瘋了不成?娘娘入口的所有東西,都要仔細檢查,為的就是不能讓娘娘誤服了魚湯,這些,難道你還不明白?”


    吳娟的眼還是牢牢盯住朱皇後的肩胛處:“可這,明明就是,就是……”柳依依已經一把抓住吳娟的手:“娟兒,你告訴我,娘娘喝了魚湯,會怎樣?”


    “娘娘喝了魚湯,會有些不舒服,不過曆來都是很小的不舒服,隻要多喝點水,再睡一覺就好了。”迴答的是楊姑姑,她的眼也牢牢地盯著朱皇後肩胛處,語氣裏猶疑莫名。


    朱皇後坐月子期間,皇帝千叮嚀萬叮囑,不得出半點差錯,但現在這片紅點,告訴昭陽宮的宮人,錯誤已經鑄成,而且是大錯。


    楊姑姑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手裏的衣衫掉在地上,瞧著柳依依道:“婕妤,這件事,如果告訴了陛下,那昭陽宮上下的人,就都……”


    說著楊姑姑跪下:“婕妤,婕妤,求您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吧。”柳依依的雙腿似有千斤重,在地上怎麽都無法移動,她看著楊姑姑:“你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說,這件事,不能告訴陛下。”


    輕秀也跪下:“婕妤,這件事,如果是真的,是我們的疏忽,讓娘娘服下了魚湯,才讓娘娘……那麽陛下一定會,會殺了我們的。”輕秀一跪下,剩下的所有宮人全都跪下。


    柳依依此刻心口,比方才還冰冷一些,難怪皇帝會不擔心,他根本就不需要擔心。宮人們發現朱皇後其實是死於誤服魚湯,而禦醫認為朱皇後沒有服用魚湯,診治手法自然是不一樣的,也不會揭穿,揭穿了,對宮人們來說就是服侍不周,死路一條。


    而這些宮人之中,有吳娟,這是柳依依自進宮以來最好的朋友。陛下,原來我們在你心中,比螻蟻還不如。


    柳依依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宮人們,輕聲說:“起來罷,這件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包括陛下。”


    楊姑姑帶著宮人們給柳依依跪行大禮之後,這才站起身繼續替朱皇後擦洗換衣。柳依依看著像熟睡樣的朱皇後,眼淚落下,娘娘,總有一天,我會,會為你弑君的。當弑君的念頭在心中閃過,柳依依睜開眼,眼前已經重新光亮。


    娘娘,黃泉路上,您走的一定很穩。柳依依的淚落在朱皇後臉上,楊姑姑忙拿帕子把柳依依的淚給擦掉:“婕妤,淚掉在屍身上,娘娘會走的不安心的。”


    柳依依強忍住悲傷點頭,接著對楊姑姑道:“我想,你也曉得該怎麽做了。”


    楊姑姑恭敬應是,柳依依舉手示意,示意她們去把殿門打開,會有內侍進來,把朱皇後的屍身搬到正殿之上,此刻殿上,想來已經布置成了靈堂。


    皇帝,一定會扮演好一個悲傷欲絕的丈夫的,畢竟他當年在文莊皇後薨逝之時,已經扮演過一次了。


    內侍進來時候還帶來一疊孝服,柳依依在聽到朱皇後薨逝之時,已經把發上的首飾取掉,此刻換上孝服,看著內侍恭敬地把朱皇後的屍身抬走,往正殿行去時候。柳依依隻覺得心中有什麽東西被挖走一塊。


    這個宮廷,似乎變的更冷了些。娘娘,娘娘,您就算知道真相,想來也不會後悔吧?娘娘您是我曾見過的,少有的敢做敢當的女子。隻可惜,你的夫君,配不上您。


    柳依依跟在朱皇後的屍身後麵,一步步往正殿來,正殿已經布置成為靈堂,殿門兩邊,已經跪滿了人,看見內侍抬著朱皇後的屍身過來,由王淑妃帶頭,頓時哭聲震天。


    屍身進了正殿,王淑妃這才帶著眾人起身,魚貫而入,再到朱皇後靈前舉哀。柳依依站在段婕妤身後,幾乎是麻木地跟著眾人下跪行禮。柳依依的嗓子已經沙啞,再哭不出來,隻有淚不斷流下。


    舉哀已畢,眾妃在靈前守靈,太子披麻戴孝,跪在朱皇後靈前,不時用手抹著臉上的淚。跪在太子身後的,還有同樣披麻戴孝的吳女官。


    柳依依的眼從太子身上掠到吳女官身上,見吳女官麵色悲戚,這個後宮之中,真正為朱皇後感到傷心的人並不多。


    隻是不知道,王淑妃是不是也真正為朱皇後感到傷心?柳依依看向王淑妃,王淑妃麵色同樣悲戚,隻是她眼簾低垂,柳依依瞧不見她的眼神。


    無濟於事!於是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朱皇後死去嗎?這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柳依依覺得小拇指處,傳來鑽心的疼。原來不知什麽時候,小拇指的指甲已經折斷了,鮮血一點點從指頭上滴下來,滴到孝服上,柳依依看著孝服上的鮮血,似乎又看到朱皇後肩胛處的紅點點。


    如果,宮人們早一點知道,是不是此刻就不會這樣悲傷?柳依依看著朱皇後的靈位,知道自己這些念頭很瘋狂,但這些念頭還是止不住地在腦中旋轉。


    “柳婕妤!”段婕妤抬頭看到柳依依孝服上的紅色,再順著紅色看去,見柳依依的小拇指上的指甲那在流血,而柳依依一直看著朱皇後的靈位,一動不動。段婕妤不由驚訝地叫了柳依依一聲。


    這一聲,讓王淑妃也看過來,王淑妃看向柳依依,接著啊了一聲,就對宮人道:“速去打熱水,再取藥來。”


    宮人應是,很快就打來熱水,把柳依依的手小心翼翼地托起,用手巾沾了熱水,給柳依依擦著拇指上的鮮血。


    熱水碰到柳依依的指頭,這樣的溫暖讓柳依依的手抖了一下。宮人會錯了意,輕聲道:“柳婕妤,並不會疼的。”


    柳依依點頭,沒有把指頭收迴去,而是看著宮人把血跡擦掉,又灑上藥粉,用紗布包了。宮人這才放下柳依依的手指。


    王淑妃這才對柳依依開口:“柳婕妤,知道你很傷心,可是娘娘生前,整個後宮最喜歡的人就是你,你若有什麽……”


    “不勞淑妃操心!”柳依依打斷王淑妃的話,這一聲讓殿內別人都驚訝地看著柳依依,按說柳依依不會這樣無禮才對。


    王淑妃麵上閃過一絲惱意,接著那絲惱意很快消失不見:“既然柳婕妤不用我操心,那我也不用再多說了。”


    柳依依對王淑妃點一點頭,又看向朱皇後的靈位。


    舉哀的時候又到了,眾人再次哭泣行禮。很快皇帝也來到靈堂內,他麵色憔悴,仿佛前後一刻,他就蒼老了幾歲一樣,皇帝在靈前給朱皇後上了香,又安慰太子幾句,並叮囑吳女官,要吳女官照顧好太子。


    雖說哀毀為孝,但太子畢竟年幼,又是國本,吳女官也不敢讓太子真的因為朱皇後的薨逝,而傷心的不吃飯不睡覺。


    因此皇帝的旨意,吳女官連連應是。此刻宮中以王淑妃的位份最高,況且她又和趙昭容兩人主持宮中事務,自然朱皇後的喪事也是由她們兩人主持。


    皇帝又詢問過王淑妃和趙昭容幾句,皇帝也就要離開。眼見皇帝要跨出正殿,柳依依站起身,咬牙喊道:“妾請陛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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