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過年,皇帝穿的比平常喜慶些,不單是皇帝,整個皇宮之中,都彌漫在過年的歡喜之中。秦貴妃的薨逝,隻打了個小小的漩渦,就毫無影響,仿佛這個差點問鼎皇後位置的人,從不曾存在過。


    皇帝含笑走近,柳依依行禮下去時候悄悄抬眼看了眼皇帝。皇帝麵上的笑是柳依依熟悉的,但此刻的柳依依,心中再不會因皇帝的笑而泛起漣漪。


    秦貴妃臨終之前的話又在柳依依耳邊響起,為了這麽個男人,為了榮華富貴,把自己變成那樣的人,大抵隻能換三個字,不值得吧!


    柳依依還在胡思亂想,朱皇後已經含笑站起對皇帝道:“陛下此刻來的不巧了,妾真要去寧壽宮中,老娘娘方才遣人來說,很想孩子,要妾帶孩子去給老娘娘瞧瞧呢。”


    皇帝就勢握住朱皇後的手:“這有什麽不巧的,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母後。”朱皇後的眼波一轉,對皇帝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吳女官已經來稟報車駕備好,奶娘抱了孩子,帝後相攜走出殿內。


    皇帝轉頭瞧下從人,對朱皇後道:“為何依依不隨侍?”


    “陛下忘了嗎?老娘娘上迴說過,因此妾就命依依不再隨妾前往寧壽宮。”朱皇後的話讓皇帝的眉微皺:“母後說過什麽?”


    “說起來,也很奇怪,老娘娘說,依依和兩年前宮中沒了周婕妤有些像。”朱皇後的話讓皇帝停下腳步,轉身去看柳依依。


    柳依依正在那帶領宮女收拾著皇後的椅袱之類,也許是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她抬手理一理鬢邊的發。


    少女白皙的手和著烏黑的鬢發,仿佛還能看到薄薄的鬢發後麵青色的頭皮。皇帝的眼神漸漸有些深了。


    吳女官稍微有些不安,想上前提醒皇帝,朱皇後搖頭,吳女官退開半步,皇後宮中的宮女被皇帝喜歡,這樣的事,到底對她們,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管怎麽想,吳女官也希望柳依依平平安安的。


    柳依依收拾好了,轉身去拿新的椅袱時候,瞧見皇帝站在那裏瞧著自己,柳依依先是驚慌,接著就屈膝行禮:“奴並不曉得陛下娘娘還在殿內,奴原以為……”


    “起來罷。朕不過是偶爾想轉頭而已。”皇帝的喉嚨微微有些發緊,努力讓語氣變的輕快一些,但柳依依還是聽出皇帝的語氣和原先有些不同,到底方才發生什麽事了?柳依依努力去想,沒有想出來,隻能依言應是站起身。


    “皇後不是說,還要去探母後,若去晚了,就在母後那裏用不了晚飯了。”皇帝也明白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些突兀,對朱皇後的語氣變的更輕快了。


    朱皇後隻對皇帝了然一笑,什麽都沒說就和皇帝走出殿。


    “依依,恭喜你啊。”輕秀一等帝後離開,就含笑上前拉住柳依依的手對她說。恭喜?柳依依的眉微微一皺就對輕秀道:“姐姐誤會了,陛下不過偶然……”


    “什麽誤會?依依,我早瞧出來了,你和我們是不一樣的,以後你被陛下寵幸,可要記得我啊。”輕秀再次打斷柳依依的話。


    柳依依垂下眼簾,努力讓麵上的笑容顯的自然一些:“姐姐,你就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什麽寵幸?再說,姐姐是娘娘身邊最得意的宮女,那是我們能比的。”原本這該是柳依依盼望許久的事,但這會兒柳依依心中,並沒有歡喜,而是一種無力感。


    輕秀認真搖頭:“胡說,宮女是宮女,妃子是妃子,最不得寵的妃子,都比最得意的宮女要好。”


    柳依依覺得自己臉上的笑容都快變僵了,做宮女,雖然是被驅策的,但有一天也能出宮,做妃子,雖然看起來榮華富貴無比,但就永遠被困在宮中,不得出宮。


    這個念頭剛在柳依依心中浮現的時候,柳依依都嚇了一跳,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的念頭變了,竟然盼望的是有一天能出宮,而不是在這深宮之中,等待著帝王的眷顧?


    “好了,依依,曉得你害羞,我們也不逗你了,隻是這件事,總要等到過年時候,才會成呢,不信,你等著瞧。”輕秀見柳依依半天不說話,麵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輕秀拍拍柳依依的手,自己給自己打著圓場。


    柳依依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輕秀道:“是啊,姐姐說的是對的。”


    輕秀抿唇一笑,又招唿小宮女打掃剩下的地方。


    柳依依悄悄地走出殿,站在月台上,抬頭看向天邊,此刻又是太陽落山時候,天邊的彩霞還是那樣壯麗。


    柳依依不自覺地想起秦貴妃臨終那天,也是這樣壯麗的彩霞。難道說妃子們的榮華富貴,就像這晚霞一樣,壯麗非凡,轉瞬即逝嗎?


    一雙手蒙上了柳依依的眼,都不等來人說話,柳依依唇邊就露出笑:“吳娟,就你最促狹,真以為我認不出你的手嗎?”


    耳邊響起的果真是吳娟的笑,接著吳娟放下手,站在柳依依身邊:“你在看什麽呢?是看這晚霞?我覺著,宮裏的宮殿好高,站在這看彩霞,比我們在家鄉時候看的彩霞要好看許多。依依,你說奇不奇怪?明明都是一模一樣的彩霞,可為什麽換個地方瞧,就不一樣了呢?”


    “是心境的原因吧?”柳依依瞧著吳娟順口說了這麽一句,吳娟搖頭:“不,我覺著,不是心境的原因,而是站的高,看的就不一樣。”


    站的高,看的就不一樣。秦貴妃的聲音鬼魅樣的在柳依依耳邊響起:“如果有一天,殺了吳娟,能讓你成為最尊貴的人,你願不願意?”


    柳依依的神色陡然變化,這讓吳娟嚇了一跳:“依依,你怎麽了,就算覺著我說的話不對,也不要這樣變色啊?”


    不,不一樣,不能被秦貴妃的話所迷惑,自己和她是不一樣的人。柳依依再次深吸一口氣,對吳娟微笑:“其實呢,從鳳藻宮出來,我總覺得,有些恍惚。”


    吳娟了然點頭:“明白了,也不是我說你,依依,當初你就不該去,這宮裏這麽多的人呢,娘娘信任的人也不少,你偏偏頭一個說要去,你想,貼身服侍那麽一個人,我想著都替你發愁。”


    說著吳娟歎口氣摸摸柳依依的臉:“你還不曉得吧?你自己迴來頭兩天,睡是睡著了,就是有些不踏實。我又不敢告訴你,怕嚇著你。還想尋吳姑姑她們,找她們要些安息香,讓你能好好的踏實睡一覺。”


    真心和不真心,是不一樣的。柳依依強壓住眼裏濕潤,對吳娟微笑:“那這兩天呢?”吳娟的手一拍:“這兩天啊,你就睡的踏實多了,我想,定是你剛迴來還不習慣。”說著吳娟對柳依依附耳:“依依,剛進宮時候,楊姑姑她們不是說過,夜裏睡覺重,還不踏實老翻身的人可不能去近身服侍娘娘們,我怕一說出來,到時吳姑姑不許你近身娘娘,那可怎麽好?”


    吳娟的煩惱,永遠都是這樣小,看起來如此可笑,可柳依依看來,這樣的煩惱,卻很好,總好過那樣的算計,最終落為白算計。


    寧壽宮能看到的晚霞也很美,直到最後一絲天光斂去,杜太後才對皇帝微笑:“你小時候,最喜歡站在這裏看晚霞,還問我,能不能讓宮人們,織出如彩霞樣的錦緞來。說要把這錦緞做成衣衫,貼身穿著,就像身上披著霞光一樣。先帝聽了,笑著說,這孩子以後定好文弄墨,做個閑散宗室王倒好。”


    “兒子小時候的事,母後還記得,母後身子康健,果真是我們的福氣。”皇帝對杜太後恭敬答著,在外人瞧來,真是母慈子孝,和樂融融。


    月台上服侍的人,包括朱皇後在內,都捧場微笑。杜太後含笑對皇帝道:“人都說,年紀越大,小時候的事記得越清楚,這些事,雖然是你小時候的事,可對我來說,又何嚐不是年輕時候的事呢?”


    宮女已經拿著一領鬥篷走過來:“老娘娘,天黑了,還請老娘娘和陛下娘娘移駕殿內,免得著了寒風。”


    杜太後任由宮女給自己披上鬥篷才對皇帝微笑:“你瞧,我這會兒,連點寒風都受不住,還不是年紀大了?”


    皇帝伸手扶杜太後起身往殿內走:“這會兒近年根,外頭風大,別說母後,連兒子都覺得這風有些禁不住呢。”


    “是啊,又要過年了,這日子,過的越來越快了。”杜太後踏進殿內才對皇帝笑著道:“其實呢,我別的也不盼,就盼著這晚來的日子,能過的好好的。”


    皇帝剛想習慣性應是,又覺得杜太後這話有玄機,竟站在那看著杜太後,一時沒答出來。皇帝站在那裏,別人自然不好越上前。


    方才杜太後的話,朱皇後也聽到了,見皇帝站在那裏不動,朱皇後微笑著道:“老娘娘想來是慮及天下的老人,老娘娘果真慈愛無比。”


    就這麽輕輕一句,不但解了皇帝的圍,還把話題轉到別的方向,皇帝已經點頭:“母後慮的極是,這兩年雖還算得上風調雨順,但小災還是有。這眼瞧著又是一春,還望明年也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杜太後抬眼看了朱皇後一眼,朱皇後站在皇帝後麵,麵上笑容平靜,仿佛皇帝說的,確實是她心裏的話。


    杜太後心中有微怒升起,這樣的軟釘子,今天碰一個,明天碰一個,等到後來,越碰越多,到那時候牆倒眾人推,這後宮之中,空有個名分在此,但沒人搭理的情況,杜太後又不是沒有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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