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睡了多久,一陣鈴聲將我吵醒,他還是打過來了。


    “還沒睡?”


    “被你吵醒了。”


    “才十點,哪有睡那麽早的?”


    “沒有什麽事可做,就閑得睡著了。”


    “你沒有等我的電話嗎?”


    我的背後突然一陣發涼,凍得我說不出話來。


    “又睡著了嗎?”


    “沒有。”我緊緊揪著床單,雙眼怔怔地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拿出來兜兜風吧,過會兒我在路口等你。”他的語氣突然從慰問變成了命令。“對了,晚上冷,多加件衣服。”


    為了加那一件衣服,我換了好幾套衣服來搭配,不能太豔,也不能太暗,但又要配得起這一件新的外套。還好我為自己買的衣服還算多,二十多分鍾後,終於換上了一身自己最滿意的一套。


    匆忙上了車,匆匆趕到路口,正想打電話過去問他在哪裏,卻一眼看見他正站在路口中心,背對著我,望著天上的星辰。對,那就是他,雖然他換下了製服,可我依然憑他寬闊的肩膀認出了他。


    我按響喇叭,他迴過身,臉上掛著距今為止我見過的最燦爛的笑容。


    “我以為你不來了。”他打開車門,卻仿佛在猶豫要不要進來。


    “等多久了?”


    “二十分鍾。”


    “怎麽不上來?”


    “就是覺得我一男的被你一女的帶去兜風怎麽那麽奇怪呢?要不坐我的車吧,在那邊。”他繞到了正駕駛的車門外。


    “算了吧,你開就好。”我在他身前下了車,卻仿佛鑽進了他的懷裏,靠他那麽近,但他卻沒有一點要退讓的意思。“你——”我下意識縮迴了脖子,愣了好幾秒,再抬頭看他,他卻還是帶著迷離不清的眼神盯著我。我仿佛能猜出來他想幹什麽,可他卻隻掌握著車門,隻盯著我,一動也不動。


    我們僵持了很久,我微微弓著的腰都有些酸了,我不得不有些抵觸,坐迴了正駕駛的位子。


    “生氣了?”他很得意的笑出聲來。


    “你想怎樣?你不上車,我就迴家了。”


    “哎,我等了你二十分鍾,你當作沒聽見就算了,還理直氣壯。”


    “你又沒說準確的時間。”雖然在為自己辯解,但我卻已經在為自己挑衣服耽擱時間微微臉紅了。


    “好像有些道理。”他撓撓頭,將頭探進了車裏。


    當他的頭發觸到我的臉頰時,我差點叫出了聲,也顧不得形象舉止了,直接從正駕駛爬到了副駕駛。


    “哈哈——”他笑得直不起身,過了好一會兒才平息。


    “到底還去不去?”


    “去啊。”他坐上車,熟練開起來,臉上依然掛著迴味的笑。


    “去哪裏?”他開得很快,這個方向我還未來過,車道左邊的房屋開始稀少,不過二十分鍾,便一座建築都看不見了。


    “怕我把你賣了?”


    “是太晚了。”


    “還有十分鍾就能到了。”


    “好吧。”我想看海,可看向左邊,他的眉目卻又讓我做賊心虛。他開始減速,我這才發現公路已經到盡頭了。


    “下車吧。”他跳下車來,小跑著到了海灘,“快過來!把鞋襪拖了!”


    我慢吞吞地下了車,甩開了鞋子,又脫掉襪子,挽起裙邊,走向他身邊。


    “小心腳底啊,這沙灘上有很多碎貝殼。”他大聲喊著,要不是我的聽覺比地球人敏銳十倍,根本聽不清海浪下他的聲音。


    “拉這條繩。”他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條跳繩,讓我牽著,我白了他一眼,慢慢拉起了繩子。


    “有這麽長的跳繩嗎?”拉了三分鍾,也不見個底,我不由脫口而出。


    “這是幾十條繩連起來的,沒摸到疙瘩嗎?”


    “哦。”


    “你知道嗎?我們現在站在懸崖邊上。在我們身邊的這座海石就是懸崖的標誌,隻不過這邊是沙,那邊是海,天色又黑,你看不見罷了。”


    我並不奇怪,這時,繩子到盡頭了,我還以為綁了個漂流瓶呢,結果是一隻蚌。


    “這是我養的寵物,小風。”


    “放養?”我不得不佩服得五體投地,聽過養寵物養貓養狗,也聽過養魚養龜,甚至聽過養蛇養虎,但蚌還真是第一次聽說,而且還是放養?


    “打開她。”他的眼裏閃著星光。


    打開蚌的那一刻,我驚呆了,裏麵竟孕育著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珍珠,像是一顆荔枝,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送給你。”我聽見他說出了最老套的一句話,心裏卻無比欣慰。我見過的珍寶不計其數,一般都讓我不屑一顧,可由自己創造出來或培養出來的,確實如此讓人珍惜,可他卻要送給我嗎?


    “無功不受祿,我都沒送東西謝你放我一馬,還怎麽敢接受你的禮物?你應該送給你妹妹。”


    “我送過她兩顆了,當晚就被她磨粉吃了,一點情趣都沒有,放心吧,這個長得很快!”


    “那你怎麽不租個漁場,專門養蚌產珍珠呢?”


    “這些都隻是愛好。”他取下珍珠放進我的手心,又拈起幾粒細沙灑進小風的肉片上,慢慢合上了她。“把她放迴海裏吧,扔得越遠越好。”


    我們倆都站起了身,他看著我,也看著小風。


    “小風,下次再見了。”他撫摸著小風的殼,就像是在撫摸一隻小貓。


    “再見了。”我也摸了摸她,算是感謝,也算是告別,最後,遠遠的將她投迴了海裏。


    “十一點了。”他看了看時間,“迴去吧。”


    “嗯。”


    我們穿上鞋襪,坐迴車裏,我一直關注著手裏的小寶貝,竟沒發現他一直沒有將車開動。


    “車出問題了!”他的聲音似真似假,似喜似憂,“你是不是想跟我露宿故意開了輛爛車啊!”


    “別開玩笑,快點。”我小心翼翼地將珍珠放進一隻礦泉水瓶的瓶蓋裏,繼續把玩。


    “要不你自己來。”他麻利地下了車,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我本想下車繞過去看看,可一想到他也許又會故意不讓我下車,便也顧不上什麽形象,又從副駕駛爬到了正駕駛。這一次他沒有笑我,可我經過了十分鍾的嚐試也沒能將車發動起來。車是真的出問題了,我隻好打開手機,卻發現這裏一格信號也沒有。


    我看向他幸災樂禍的笑臉,所以,我隻有跟他露宿野外了嗎?


    片刻後——


    “我不冷!”


    “不冷也蓋上!”


    “你自己蓋!”


    “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呢?”


    “我的體質很特殊,絕對不會感冒的,倒是你,你自己蓋吧!”


    “我一個大男人無論如何體質也比你強吧?”


    “我跟你不一樣!再廢話把你趕出去!”我實在忍受不了他的囉嗦了,隻有假意生氣,扭頭不再說話。


    “我不相信,外麵那麽大的雨,你舍得嗎?”


    “請!”我“呯”的醫生打開車門,大雨立刻飄到了我身上。


    “幹什麽啊?”他在前排艱難地把後排的車門關上,雙手也已濕透。


    “我以後再半夜三更陪人出來兜風,我言都懶得姓!每次都沒好事!”當我說出這句話,他卻沉默了,隻狠狠地用那從車座上取下來的蓋墊擦著手臂,雨聲雷聲響得讓人心慌。“怎麽不說話?”


    “你還跟誰出來兜過風?”他似乎問得漫不經心。


    “一個討厭的人,學駕校認識的。”


    “還有呢?”


    “沒啦,我才來這裏兩個月,認不得幾個人。”


    “他怎麽討厭了?”


    “討厭為什麽還要提?不說他。”我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二點二十了,我從來沒這麽無眠過。


    “所以你以後也不會跟人提起我了?”


    “要提啊!”


    “為什麽?不是討厭嗎?”


    “我又沒說討厭你!我說陳龍熙啦!”


    “可是我們都做了讓你討厭的事了啊。”


    “你跟他不一樣。”我真佩服他的曲解能力。


    “哪裏不一樣了?”


    “我也說不上來。”仔細一想,好像還真沒有什麽區別。


    “是不是,”他終於轉過身來對我說話了,“因為我長的更帥一點?”


    我本該哈哈大笑,嘲笑他的自戀才是,可我的臉卻突然熱了起來,半天隻憋出“有病”兩個字。


    “那我跟他,誰長得更帥一點?”


    這種話不應該女孩子才問嗎?迴想起陳龍熙,也跟他一樣眉清目秀,本想說一句“都帥”,可又怕他自戀,都已脫口的“都”字竟跟上了一個“醜”。


    “都醜?”他難以置信,“你要求也太高了吧?”


    “我沒要求啊!你們的長相都是注定的,我怎麽要求?”


    “咳咳。”他的咳嗽明顯是假的,“那你喜歡什麽樣的?你有沒有喜歡的男明星啊?”


    “張國榮。”其實娛樂圈我幾乎一無所知,說了張國榮又突然後悔起來,他在我的旅途中就已經去世了。


    “我也喜歡張國榮。”他若有所思,似乎聊到了一個很壓抑的話題。


    “那我和你妹妹誰漂亮?”


    “當然是你啊!”他連想都沒有想就脫口而出。


    “你太壞了吧!”


    “她就是個女漢子!一點都不招人喜歡,頭發剪那麽短,還戴個大黑的粗框眼鏡,一年四季都穿一身黑,嗓門也粗,吃飯比我吃得都多!”


    “那她豈不是很胖?”


    “反了,她很瘦,跟你差不多,皮膚也好,眼睛也挺大的,笑起來還有個酒窩呢!”他分明在形容我。


    “那她應該——打扮一下應該就很漂亮了吧?”


    “她沒那時間,天天隻知道學習。”


    “我怎麽聽著愛學習也是錯了?”


    “沒有啊,她還喜歡看各種電視劇,當然全是美劇,為了學英語——她就是不肯擠一點時間用在打扮上,二十好幾的人了,看她以後還能不能嫁出去。”


    “那麽好的妹妹去哪裏找啊?你還敢挑三揀四的。”


    “什麽啊!你自己上街去問問,問問誰喜歡女漢子,誰喜歡誰帶走,保準沒人。”


    我不由笑出了聲。


    “本來就是嘛,你去問問,男的都喜歡長發及腰、瘦骨嶙峋、輕聲細語、白衣飄飄,而且不戴眼鏡的女孩子嘛!”


    他,仿佛又在形容我。我緊緊揪著自己的白裙和黑發,緊閉的雙眼,害怕他再說話,害怕他說出那句話。隻要他說出口,我就必須要遠離他了,必須離開他,甚至離開這片海,這座城市,而且是,立刻。


    “換你不說話了?”


    “困了。”窗外的雷雨聲漸漸消停下來,我的意誌也漸漸渾濁下去。


    “那就睡吧,我也困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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