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他緩緩起針,朱博士開口稱讚,“確實不錯,雖然是飲鴆止渴,但至少能輕鬆幾個小時。”


    張三皺皺眉頭,知道他對中醫還是有所懷疑。現在的針灸治療效果的確是暫時的,但絕對不是飲鴆止渴。


    如果對方能恢複一些氣血,提升了胃氣,再配合藥物治療。針灸的效果一定不止於此。


    他無意與朱博士辯駁,收好針具也不急著走。讓小羅喂朱博士喝了幾口水,他喜歡聽朱博士的聊天。


    這可能是他想彌補初中沒有畢業的遺憾吧。他更願意和這些高學曆的人在一起,聽聽他們說話增長一些自己的見識。


    緩了一會,朱博士坐起身子,小羅攙扶著他坐到了輪椅上,幾個人迴到客廳。


    “小黃,科室現在怎麽樣了?”有了點精神朱博士問起了黃丹醫院的情況。


    “和之前差不多。”黃丹沉吟一下告訴他,“大部分患者還是會選擇進入醫保的藥物,進口藥太貴了。”


    他在朱博士醫療小組裏待了一些日子,知道他最關注什麽。


    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院長前兩天來了一趟科室,鼓勵了一下大家,說是這個月科室的創收不錯,聽說老年科被關了。”


    “唉。。。。”朱博士歎了口氣,“現在的醫院已經完全是企業了,院長也不是醫學家,社會活動家,而是變成了企業家。”


    這些話他在職的時候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最多是在心裏腹議幾句。但是現在他已經是這個狀態了,有些話就不吐不快了。


    黃丹理解他的心情,試圖安慰他,“現在哪家醫院都是這樣,這是大環境。”


    “200年前有個經濟學者叫亞當斯密寫了兩本書,其中一本叫國富論。國富論裏有個核心的思想,越自私越發財。


    資本主義的精神就是從牛身上榨油,從人身上榨錢。這個思想被喚醒後,我們這些利他的行業就被邊緣化了。


    一切以賺錢為中心的時候,我們醫療行業就非常尷尬了。凡是不賺錢的科室就隻能關掉。”


    朱博士的這番話引起了黃丹的共鳴,連連點頭。


    張三對此沒有過深的感觸,但對朱博士話裏的很多新鮮詞語很是感興趣。仔細想一想,醫院確實應該是利他行業。


    治病救人可不就應該是利他嘛。進了醫院的大門,就該身體健康的走出去。這個利,就是身體健康,這個他就是患者。


    “您在德國留學過,那裏也是這樣嗎?”張三忍不住問朱博士。


    “我在德國期間是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知道悶頭學習。”朱博士笑著告訴他,“但是有段時間德國經濟不好,當時德國政府讓所有公務員都趴下。


    卻繼續保持著十幾萬醫護人員的正常收入。他們的目的就是在經濟困難的時候也要保證醫生能安心為病人看病。


    因為他們知道,所有沒錢的人,困難的看不起病的人都是政府和社會的事,醫生是良善的一道防線。”


    “您剛才不是說資本主義的精神就是牛身上榨油,人身上榨錢嗎?”黃丹提出疑問。


    “哪種主義喊出的口號都是服務大眾,區別就是有的是在做,有的隻是停留在說。這是一個社會問題,我一個醫生關心不了這種大是大非。”


    朱博士不想深究這個問題,反而問黃丹,“你知道什麽是醫學倫理嗎?”


    “救死扶傷?”黃丹脫口而出。


    “醫學倫理有一個標準就是一切對病人有利。”朱博士為黃丹解惑,“相對應的就是經濟學倫理。


    經濟學的倫理就是互利,或者說是對我有利。所以兩種倫理天生就有一定衝突。當醫學倫理變為經濟學倫理時,醫生的尊嚴就會受到很大損害。


    這種傷害最直接的體現就是信任。患者不再相信和尊重醫生。”


    “我怎麽覺得您說的是莆田係的醫院啊,他們就是經濟學理論這一套。”黃丹覺得自己所在的醫院還沒有墮落到這種程度。


    “莆田係!”朱博士嗬嗬一笑,“莆田係的市場經濟很厲害,他們追求的是市場最大化,恨不得所有的人都是他們的病人。


    他們還追求利潤最大化,所有小病都能變成大病。他們的十二字方針,你有病病很重,我有藥藥很貴。


    我們的行業信任就是被他們摧毀了。”


    黃丹嘿嘿一笑,“現在不是都在流傳的一句話嘛,哪個白大褂不害人。”


    “這話我最不認同,至少現在是絕不認同。”朱博士表情嚴肅,“我相信大多數的醫生現在還是在秉持奉獻精神。


    我看過一篇調查文章,上麵說經過調查,中國有25%的醫護人員為患者墊付過醫藥費,10%的醫生因為患者欠費被扣過工資。


    我相信這份調查,這個行業大部分都是善良的人。哪個醫生不想幫助病人,但是大趨勢就是這樣。


    越利己越發財,這是價值觀混亂的問題。這種利己主義對醫療行業的衝擊非常大。至於以後。。。。唉。。。”


    朱博士最終一聲歎息,他對將來醫療行業的前景真的是不太樂觀。


    房間裏幾人都沒有再說話,張三也被這些話帶入到了迴憶之中。他想起了當年父親帶著他走遍各大醫院時也遇到過好的醫生。


    雖然對治療沒有大的幫助,但是合理的建議和指點還是接受了不少。當然,冷言冷語,沒有人文關懷的也遇到不少。


    就像朱博士說的,這是價值觀的問題。而這個正確的價值觀,他認為是需要引導和潛移默化來影響的。


    “自古以來,醫生是貴族,絕對不是土豪。隻有真正幫助了病人,解脫了病人的痛苦,醫生才能真的得到尊敬。”


    朱博士有些動情,“我肯定是看不到了,將來希望你們能替我多看看。”


    黃丹臉色有些扭曲,緊緊握著拳頭。小羅眼裏全是淚水,借故倒水去廚房擦拭眼淚。


    張三看著這個應該被所有人尊敬的醫者,他真希望能出現奇跡可以從黑暗邊緣把他搶救迴來。


    他真的是一個好人。


    從朱博士家裏出來,黃丹恨恨說了一句,“老天真他媽的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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