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獲悅也很震驚。


    準確來說是既震驚,又頭疼。


    不是因為黃衣女子的話有多引人深思,而是因為她挑出來舉例的點。


    日常無休止的打掃、費時費力的燒洗澡水、全靠人力抬運的行轎……


    生活在南國的普通人壓根不會提這些習以為常的事,隻有享受過便利的人,才會覺得這些點是值得拿出來說道的。


    李獲悅敏銳地捕捉到一個信息——


    這是個穿越者。


    現在情況變得有些複雜,李獲悅抬手揉了揉額角。


    她沒有想到,在京都,居然還有沒冒頭的穿越者!


    李獲悅想到自家那無用的老父親,一陣背脊發涼。


    許嬌兒是皇帝默許出來蹦躂,其他穿越者也早就被秘密抓捕,這個黃衣女子是什麽情況?


    萬一這女子沒有先被父親發現,而是被其他人發現了,或者她自己爆了個大的,那父親的失職罪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殊察使職位特殊,隻要被革職的殊察使,可不像其他官員一樣迴鄉就是了,他們被革職隻有一個下場——斬殺全家。


    圍觀人群這會兒沒看明白,端著碗的已經將飯吃光了,沒看見什麽“好戲”,他們還是喜歡剛才那種直接上手的。


    李獲悅不敢再讓其他人繼續聽下去了,正好瞥見打點桑府周圍的管事站在門口,她遞過去一個眼神。


    管事瞬間明了,直接關上桑府的大門,吆喝著大夥兒迴各自家裏去,對桑府周圍進行清場。


    李獲悅看管事做事還算利索,心裏暫時緩和了些。


    迴頭打算再打量打量黃衣女子,那女子也迴頭朝李獲悅看過來。


    黃衣女子都說完一會兒了,奇怪李獲悅怎麽不接上,傻愣著做什麽。


    她挑眉示意李獲悅繼續。


    李獲悅收斂住當下的情緒,神色如常,順著黃衣女子的話說著:


    “你要是真的覺得人人平等,就不應該讓奴仆無條件給你做事,你就應該給伺候你的下人發足量的例錢。”


    黃衣女子點頭:“對!”


    “就該把賣身契還給人家,讓他們和你平籍。”


    黃衣女子不住點頭:“是啊!”


    “就該讓天下千千萬這樣的下人,都有自主決定的自由!”


    李獲悅的聲音清冷,語氣堅定有力。


    一旁隻顧著附和點頭的黃衣女子這次沒能跟上,僵在了原地。


    李獲悅沒管黃衣女子到底有沒有跟上,繼續對著許嬌兒輸出:


    “可你什麽都沒做,一邊享受著不平等帶來的好待遇,一邊唾棄著他人的不平等權利,你可真清高啊,張口就唿喊人人平等,憑什麽?”


    黃衣女子還直直看向李獲悅,天色越發暗了,但她總覺得李獲悅的身影在她眼裏,反而越發清晰了起來。


    許嬌兒低著頭,她真的沒有思考過這些事。


    她以為穿越來,隻要把下人叫來和自己一個桌吃飯,不讓下人跪拜自己,就是她眼中的尊重人,這就是人人平等。


    至少在她身邊,她已經憑自己的努力實現了。


    她沒想過,生活中對下人的各種理所當然的差使,竟然是透露著不平等的。


    這種差使和現代拿合同聘請的員工做事不同,是瑣碎的,是無條件的。


    從穿越以來,她擺脫掉剛開始的不習慣,到最後逐漸熟悉適應。


    適應到她自己都沒發現,她已經違背了最開始的願景想法。


    如此細想下來,她其實也沒有發自內心把那些下人當做對等的人員來看待。


    那些瑣碎不起眼的事,她也想過自己動手,可她每天那麽忙,要背書要參加科舉考試,哪兒有時間事事親為?


    她看過不少穿越小說,很少有誰認認真真說起這些不便之處。


    現成可奴役又聽話的人就放在那兒,讓她怎麽去避免?


    而“偷懶”這種事,有了一次,就會有下次,再下次,最後成為習慣依賴路徑為止。


    許嬌兒好半天也沒說話,她覺得自己的臉越發疼了,鑽心的疼。


    她想了好半天,她認為是科技沒發展起來,這不能怪她!


    都怪這個落後的封建社會!


    桑扶卿不知道什麽時候發現,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側頭去看看嬌兒,可嬌兒的臉,已經沒辦法細看。


    看到許嬌兒臉上的傷,他像是剛剛掉線這會兒重連了一樣,這才站出來,為喪失“鬥”誌的嬌兒說話:


    “嬌兒這臉……唉,再怎麽說,你們也不能隨便打人啊!嬌兒好歹是南國第一個女狀元!”


    桑扶卿心裏很氣,但下意識不想在李獲悅麵前表現出來,說出質問的話聽上去也就弱弱的。


    大嫂在一旁自動禁言很久了,自己都不敢隨便插話,桑扶卿這個小白臉算什麽東西,輪得到他說話?


    幾乎立刻就嗆了迴去:“打了就打了,不服你去告我!什麽tm的狀元,老子又不是沒錘過!”


    “你!你這叫什麽話?!”


    大嫂一向不善言辭,但行動力很強,秉持著“你聽不見我就帶家夥過你那邊再說一遍”的精神,她嘴上不動,手裏的大錘已經掄了起來,風一般往前衝。


    李獲悅聽到背後的動靜,頭也沒迴,伸出手,穩穩當當給大嫂攔截下來。


    說到:“許狀元的傷看上去著實不輕,我五哥認識京都的霍大夫,不如……”


    “不需要你在那兒假惺惺!”許嬌兒打斷了李獲悅的話,強忍著疼痛,倔強地說著,“收起你的優越感,不管你府裏有多少高官,認識多少人,在我眼裏,都根本不值一提!”


    李獲悅閉了嘴,有些無語,五哥又沒有入仕,這狀元在那兒激動什麽?


    既然對方不領情,她懶得再廢話。


    抓住躍躍欲試的大嫂,李獲悅轉身說道:“今日多有叨擾,告辭了。”


    說完,沒有一點拖遝地抬步離去。


    大嫂不情不願地被拽走,但屋內確實沒有其他東西再供她損壞,也隻好就此作罷,任由李獲悅將她帶走。


    “李姑娘!”桑扶卿在身後突然喊了一聲。


    李獲悅停住腳步,疑惑地迴頭,不知道這小子又在抽哪門子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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