賬房門口一左一右分別站著兩名身形高大的剽悍男子,兩人雙手環胸,不怒而威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生人勿近。


    寧靜的賬房內,桌案上擺放了一堆賬本,裏頭卻空無一人,此處是不容他人隨意接近的禁地,可隱密中尚有更隱密之處,賬房內部有條不為人知的密道,可以到達另一間更為隱密的暗房。


    暗房牆上點著照明的火把,一簇簇熒熒火光,照射出在場四人的容貌。


    端坐於主位的是臉上有著交錯傷痕,一身玄色華貴刺繡衣衫的玄勍禦,尚未長長的頭發戴上教人瞧不出端倪的特製發束。


    此次迴京,是以「京饌酒肆」背後最神秘的主子——玉老板的身分歸來,世人所知的玉老板是個遭遇惡寇掠劫,不僅被毀去原本容貌,連雙腿部一並癱瘓、終生不良於行的可憐殘疾之人。


    京城人士尚未見到他之前即已聽聞風聲,知道玉老板的遭遇,曆經九死一生,為防再遭惡寇搶劫,因此身邊有人隨行保護自是理所當然。


    至於隨同他一道迴京的戚瑤光身分則是玉老板的大夫。他之所以同意讓她隨行,全為了她的醫術,倘若有手下辦事受傷,為免走漏風聲,不便尋求其它大夫醫治,有她在所有問題便能迎刃而解,這是她存在的價他,而他也不帶任何歉疚地盡情利用。


    玄勍禦冷凝著聲,麵無表情問向身側身形佝淒的老人。「契丹族那可有消息傳迴?」


    已易容的鐵萬山低沉著聲迴道:「迴少主,安排在明珠公主身邊的宮女綠柳悄悄讓人傳迴消息,她已不負使命,成功煽動契丹部族三王子與四王子對王位的角逐競爭,三王子的王妃唯恐四王子因為娶了明珠公主而獲得玄騰敬支持,順利成為下一任契丹王,是以暗中派人對明珠公主下毒,據剛才屬下收到的消息,明珠公主確定已毒發身亡,再不久消息便會傳迴京。」


    「京饌酒肆」正是當年鐵萬山與宮啟先為了掌控朝廷裏裏外外、大大小小訊息所秘密開設的聚點,達官貴人、富賈仕紳們來到這裏不僅僅為了飲酒作樂,他們多數另懷目的。


    許多消息在這裏被大聲宣揚開來,更多隱藏於台麵下不可告人的秘密,亦悄悄私下傳遞互通有無,酒肆內所發生的一切大小事皆在跑堂的掌控之中,一一稟報文掌櫃後,再由文掌櫃匯整、去蕪存菁,最後稟報隱身在後的鐵萬山與宮啟先。


    他們在京城不獨獨擁有「京饌酒肆」,另外還有一間陳舊不起眼的小酒館,常年往來各府各州的販夫走卒等低下階層常在此聚集,對各府各州的情況知之甚詳,是以各方消息便會滴水不漏進到他們耳中,讓他們得以隨機應變。


    「這種死法,算是便宜她了。」玄勍禦冷哼了聲。


    鐵萬山輕扯了下唇角,對明珠公主的死不予置評,他跟在少主身邊已多月,每次一想起少主自毀容貌的那一日,便會感到心驚膽顫。少主性情激狂,時而似狂風,時而似暴雨,又時而沉寂無波,教人難以預料。


    迴京後,他以為少主會率先找上有奪妻之恨的君傲翊,結果卻不然,少主恍若無事,扮演著身體有所殘缺、溫和不帶攻擊性的玉老板,讓京城人士對他沒有防範。


    不知為何,少主愈是內斂,他愈感不安。


    玄勍禦唇角噙著冷冷笑意,右手食指愉悅地輕敲桌麵,嗜血的嘴角上揚。「明珠公主突然枉死在契丹部族,消息傳迴京,不論玄騰敬有多惱怒女兒曾假傳聖旨,麵子終究掛不住,說什麽都會要契丹部族給個說法。


    「等明珠公主的死訊傳迴京後,你們馬上派人在城裏各處散播謠言,讓人們議論明珠公主的死因不單純,最好暗示人們,明珠公主死於契丹部族王子們的爭權奪利中,讓消息傳遍全城,迫使玄騰敬擬出決策,興許還會為此興兵,兩族的結盟因此宣告破滅,嗬。」


    他非常期待看玄騰敬氣得暴跳如雷,若為了頎及麵子大動幹戈,更是正中他下懷,如此一來,玄騰敬便無暇顧及京城事務,部分軍隊也會被調往大漠,最好契丹部族一不做二不休跟著蠻幹,遠水救不了近火,情勢對已蓄勢待發、準備殺入皇宮的他大大有利。


    分別負責管理「京饌酒肆」與小酒館的兩名中年男子,聽見少主將事情交代下來,立即異口同聲道:「屬下遵命。」


    「玄騰敬絕不會默不作聲,啞巴吃黃連。」鐵萬山說道,以他對玄騰敬的了解,為了鞏固地位與絕對權威,玄騰敬肯定會大大發難。


    解決完明珠公主的事後,玄勍禦危險的半眯著眼,吐出下一個暗殺命令。「下一個,兵部武庫司郎中,池賢立。」


    「池賢立的小女兒——池茉雪,剛嫁給苑頌傑不久。」鐵萬山不得不出聲提醒少主。


    苑頌傑乃苑舞秋的哥哥,依苑頌傑和苑舞秋的關係,他不想少主事後為此糾結陰鬱。


    「池賢立是苑頌傑的嶽父又如何?就算今日背叛我爹的人是苑頌傑或苑青鬆,我也會要他們血債血償。」他對蝶兒的愛並不擴及她的父兄,何況他目前對蝶兒的情感愛恨交織,假若舉發他父兄的人是蝶兒,他也會下令殺了她。


    不!他會親自出手,無論心有多痛,他都會忍痛親手將劍刺入她心口,了結她的性命。


    「少主說得是,屬下會派人不知鬼不覺地了結池賢立的性命,以血祭啟先及其它所有因池賢立喪命的人在天之靈。」少主不囿於對苑舞秋的情感,果斷行事,教鐵萬山鬆了口氣。


    「山東、陝西與四川的替身都安然無恙吧?」三個月前決定返京時,為了混淆視聽,他們特意讓幾名身形跟他相似的手下假扮成他,出沒在幾個重要的大城鎮,引誘玄騰敬所派出的殺手連月疲於奔命。


    「他們都沒事。」玄騰敬想博得明君的美名,派人取少主的命自是不好大張旗鼓,他甚至不願讓人知道少主已自「龍恩寺」失蹤,僅讓身邊幾名心腹知曉。


    玄勍禦唇角勾起滿意的微笑。「很好,要他們小心點,往別的地方移動,繼續製造我出現在各府各州的假像。」


    「是,少主。」鐵萬山領命。


    玄勍禦轉頭改問向身形福泰、衣著華貴的中年男子。「文富,近來酒肆裏可有探得重要消息?」


    負責「京饌酒肆」的文富迴道:「迴少主,近來有消息傳出,玄騰敬有意命工部營繕司大興土木建造避暑山莊。」


    西域來的舞娘為酒肆帶來了滿滿人潮,尤其朝中官員更是出入頻繁,沉浸在美妙的音律、曼妙的舞姿與濃醇的酒液中,嘴巴自然變得不再牢靠,使得許多尚未正式公布的消息悄悄在酒肆流傳。


    「玄騰敬四年前便下旨興建行宮,如今行宮尚未興建完成,他竟然還有意興建避暑山莊,由此可見,玄騰敬的日子過得非常輕鬆愜意。」他慵懶微笑.話裏帶有濃濃不屑。


    「玄騰敬以為天下太平、唯他獨尊,他所竊取的皇位坐得穩當,便奢華過日,大興土木,恣意享樂。」鐵萬山不以為然的冷哼了聲,驕兵必敗,玄騰敬等著苦嚐失敗滋味。


    「玄騰敬的幾個兒子有什麽動靜?」玄勍禦再問,那些個自命不凡的皇子,他可是清楚得很,表麵上相安無事,實際上鬥得可厲害。


    「迴少主,據聞玄騰敬的長子與三子近來為了一個女人鬧得不可開交,甚至率領手下大打出手——貪婪的五子與八子則如少主所料,為了取得解鹽的開采權,幾次暗中較勁;野心勃勃的七子想分一杯羹,便從玄騰敬身上下手,不斷討好。」文富繼續迴報所探得的消息。


    聽聞玄騰敬幾個兒子並沒多大改變,依然各懷鬼胎,玄勍禦唇角的笑容益發張揚。「這倒有趣了,玄騰敬的長子與三子喜歡的女人類型南轅北轍,究竟是誰讓自恃甚高的兄弟倆爭得麵紅耳赤?」


    未出事前,他經常出入皇宮,與玄騰敬的兒子們交情雖不深,但對他們的脾性與喜好略知一二,是以同一個女人能讓兩兄弟瘋狂著迷,可見那女人定有特別之處。


    「該名女子是大理寺卿的掌上明珠。」


    玄勍禦一愣,京城裏幾乎每戶名門貴族的閨秀他都曉得,記憶中卻不曾出現過大理寺卿的女兒,他狐疑地看向文富。「大理寺卿有女兒?我怎麽從來都不嘵得。」


    「據說大理寺卿的女兒出生時非常瘦小虛弱,帶有病恙,延請多名醫術高明的大夫,也隻能讓她憑借一口氣吊著,後來有一術士算出大理寺卿的女兒與大理寺卿夫婦命中相克,得托他人養育照顧直到二十芳華,才能夠返迴爹娘身旁承歡膝下,大理寺卿無法可想,為了讓女兒活命,唯有姑且聽信將女兒送走,沒想到他們的女兒真的順利活下來,在她二十歲後,大理寺卿夫婦才派人接她迴京重聚。」文富將所得到的訊息一五一十呈報。


    「所以她是在我出事後才迴京的。」他自嘲一笑,他的人生跌跌宕宕,大起大落,沒想到有個女子會因江湖術士的胡說八道被迫離開爹娘身邊,想來她的命運也算多舛。


    文富不想少主想起傷心事,幹幹應了聲。


    「她是個怎樣的姑娘?」玄勍禦手指輕敲桌麵,於心頭琢磨,想利用大理寺卿的女兒加強玄騰敬長子與三子的對立爭執。


    「她不曾來過酒肆,但聽說頗為特立獨行,和一般大家閨秀有著天壤之別。」文富皺眉迴想他人對大理寺卿掌上明珠的評論。


    「她常常來酒館,確實是個與眾不同的姑娘,總是和販夫走卒打成一片,與他們一塊兒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負責管理小酒館,身材瘦弱、一身粗布衣的楊民義開口說出他所見到的情況。


    在場的人看向楊民義,玄勍禦不疾不徐地開口問:「達樣奇特的女子倒是有趣,依你對她的觀察,有沒有辦法從她那裏下手,製造兩兄弟更大的紛爭?」


    楊民義沉吟了會兒,遺憾搖頭。「屬下認為那兩人她皆看不上眼,要煽動她可能性並不大,得從別的地方著手。」


    「既然如此,那就從別的地方著手,這件事由文富你去辦,楊民義再從旁觀察在大理寺卿女兒身上有沒有見縫插針的機會,若有的話,盡管放手去做。」


    文富與楊民義異口同聲道:「是,少主。」


    「五子、七子與八子之間的矛盾將會愈演愈烈,他們要的可不僅僅是解鹽的開采權,他們真正要的是那張龍椅,咱們得推波助瀾,讓解鹽的開采權落到最成不了氣候的七子身上,如此五子及八子便會懷恨在心,進而手足相殘。」深邃黑眸進射出寒光,下達指令。


    玄騰敬為了坐上皇位,殘酷殺害他的親生爹娘,他要玄騰敬眼睜睜看著兄弟相殘的慘事再次發生,而且還是發生在親生兒子們身上。


    此時,楊民義又開口。「少主,屬下另有要事稟報。」


    「什麽事?」玄勍禦俊眉一挑,等楊民義說明。


    「山西發生幹旱,許多老百姓已無糧可吃,陸續傳出有人餓死的災情,大批災民攜家帶眷湧到其它地方謀求生路。」楊民義心情沉重,將收到的消息如實稟報。


    玄勍禦眉心一擰,轉頭問:「鐵伯,朝廷可有下令讓官員開倉賑糧?」


    鐵刀山搖頭。「尚未聽聞。」


    文富也搖頭。「屬下也沒有收到這項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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