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前頭有羅漢果,我們去采吧。」趕忙轉移話題,帶繭的手指向前方。


    宮熙禛沒有反對,跟在她身後往前走。


    兩個人在下著雨的山林裏沉默走著,瑤光幾番想找話題跟他聊,偏偏想不到可以跟他聊什麽。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遠遠的在小路另一端出現一名樵夫,背著淋濕的柴薪朝他們走來。


    宮熙禛敏銳地發現來人,全身立即緊繃戒備,低垂著頭,透過鬥笠帽簷不動聲色打量那名麵目不清的樵夫,懷疑那又是聖上派來殺他的殺手。


    「咦?這麽惡劣的天候,居然也有人和我們一樣上山來。」瑤光也發現樵夫的身影,略感驚訝。


    樵夫的身影漸漸走近放大,已近到不再受濃霧影響,可以清楚看見樵夫是名身形高大結實的男子,他步伐沉穩,一步步朝他們走來。


    宮熙禛眼眉低斂,默不作聲的抓緊挖掘草藥的鋤頭。


    樵夫已然來到五步遠的距離,他同樣頭戴鬥笠身穿蓑衣,鬥笠下隱藏的是一雙銳利帶著殺氣的三角眼。


    瑤光不知為何背脊突然泛起一股寒意,疑惑地喃喃自語。「是起風了嗎?怎麽突然更冷了?」


    一陣風吹來,細雨斜打在三人身上,如冰冷的細針,沁入骨膚,教人遍體生寒。


    風馳電掣,於樵夫拿著斧頭砍向宮熙禛之際,他已先出腿將擋在身前的戚瑤光踢到一旁,手中的鋤頭同時砍向偽裝成樵夫的殺手。


    瑤光猝不及防地被狠踹一腳,痛叫出聲,整個人像顆球一樣滾落小徑,翻了好幾圈。


    小鋤頭迎擊大斧頭,傳出鈍鈍的撞擊聲。


    「承恩,受死吧!」殺手大喝。


    宮熙禛彎身躲過殺手的橫劈,緊接著使出掃堂腿,將殺手重重掃倒摔地,手中的鋤頭於眨眼間砍向殺手。


    出手擊殺宮熙禛的正是被聖上安插在「龍恩寺」的眼線,那一夜他在崖上將宮熙禛擊殺落崖後,自認已達成聖上交辦的任務。


    可聖上沒見到宮熙禛的人頭就不放心,仍命他在墜崖處四周尋找,目的就是要找到宮熙禛的屍體。


    近一個月來他在這附近尋找,皆不見宮熙禛的屍首或身影,一籌莫展之際,隻好到附近的鎮上再打探消息,看是否有人曾救過或埋葬過一名和尚,終於昨日在小酒肆聽人談論起一名醫術高明的女大夫就住在這片山林裏,有時會到鎮上為人號脈診治。。


    承恩不會正巧被女大夫救走了吧?他打聽到女大夫的住處,前去探問時卻撲了一個空,思及鎮民說她會上山采藥,便決定到山裏來尋人,皇天不負苦心人,他不僅找到了這女大夫,還撞見未死的宮熙禛,登時心下大喜,這次一定要取得宮熙禛的項上人頭迴京複命。


    「鹿死誰手還是未知數。」


    鋤頭雖小,但仍準確無誤劈中殺手,可惜殺手身手不弱,躲過要害,僅讓小鋤頭劈中肩頭。


    殺手吃痛悶哼了聲,屈膝踢向上方的宮熙禛腹部,受創的宮熙禛往後仰跌,咬牙忍痛立即翻身,順手拾起殺手落在地上的斧頭予以反擊。


    跌得莫名其妙的瑤光甩甩頭,見宮熙禛與樵夫生死相鬥嚇白了臉,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她完全不曉得,慌得六神無主,左右張望搜索枯枝想要助宮熙禛脫險。


    有備而來的殺手取出長劍,刷刺向宮熙禛。


    宮熙禛偏頭躲過刺向腦門的劍,舉斧運用巧勁砍向長劍,激起火光,發出刺耳聲響。


    幾次過招皆無法順利拿下宮熙禛的項上人頭,殺手開始焦躁起來,宮熙禛不過是個自小養尊處優的公子爺兒,武功竟與他勢均力敵,一點道理也沒有。


    「可惡!」


    殺手咬牙怒吼,運用內力企圖震開頑強的宮熙赴


    傷勢並未完全痊愈的宮熙禛其實抵抗得很吃力,可是想要活下來為家人報仇及再見蝶兒一麵的意誌力讓他不認輸,同樣使出內力抗衡。


    盡管他自小就愛玩愛鬧,爹娘也由著他像小霸王似的到處闖禍鬧事,不過他們對他也有嚴格的要求,即是他必須熟讀兵法、諸子百家,甚至在他年幼時延請各路高手入府教授他武藝,讓他強身健體,因此方能與殺手周旋。


    此戰驚險,一個小小閃神皆會使性命不保,但宮熙禛仍不慌不忙地迴擊殺手,借由每次過招推斷殺手的弱點及可能會使出的下一招。


    這些全是府裏傳授他武藝的師傅教導他的應戰方法,愈是驚險愈是要冷靜,勢均力敵時就想辦法擾亂對手心神,增加求勝的機會。


    「沒想到你如此不濟,三番兩次都無法拿下我,你主子大概會覺得所托非人吧!」薄唇邪惡一揚,不客氣地奚落殺手。


    殺手被激怒,整個人猶如發了狂,手中的長劍唰、唰、唰地削向他的臉。


    「我今日非取你項上人頭不可,讓你後悔今日膽敢嘲笑我,啊——」


    麵對發了狂的殺於,宮熙禛冷冷一笑,左右閃躲削刺而來的長劍,長劍劃破他的右頰,留下一道血痕,他並不覺得痛,反而仰頭大笑,似正狠狠嘲笑殺手一再拿他無可奈何。


    刺耳的笑聲更加刺激煩躁的殺手,他朝天怒吼了聲。「不許笑!不許你嘲笑我!」


    「你確實是功夫不濟,以前我府裏隨便一個家丁都比你厲害,我為何不能笑?」宮熙禛趁殺手狂亂出招之際,斧頭橫劈,劃向殺手要害。


    「不準笑!你休想騙我,你府裏的家丁不可能比我還行!絕不可能!」


    雙眼狂亂的殺手滿腦子充斥宮熙禛的譏諷,心思一片混亂,眼角瞥見斧麵的銀光閃動時,僅來得及微微偏身,肚腹已被劃出一道血口子,痛得他齜牙咧嘴,暴怒不已。


    「大話人人都會說,我府裏的家丁已全部死絕,你當然可以不麵對現實,繼續自欺欺人。」宮熙禛嘴上不饒人,繼續貶損殺手,從前他最拿手的絕活就是把眾人氣得半死,激怒殺手對他而言根本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會讓你看見我的真本事,等你下地府後,看你還敢不敢嘲笑我!」殺手瘋了似的步伐紊亂,招式也變得雜亂無章。


    相較於殺手的氣惱,宮熙禛平靜得不像正和人過招,反而像跳舞一樣,悠遊自得,他甚至戲謔的開始吟詩。「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似笑非笑吟著詩的宮熙禛宛如變迴從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丞相府麽子,身上所穿戴的鬥笠蓑衣瞬間猶似寶石頭冠與銀繡華服,風采逼人。


    在一旁看得心驚膽顫的瑤光捂著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暗自讚歎他的沉穩,身為醫者,她希望他們兩人不要生死相拚,有話好好說,可她再蠢也曉得,倘若宮熙禛不反擊,馬上就會成為地上死屍。


    她希望宮熙禛能全身而退,或許可以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就是由她將殺手打昏,如此便可以結束這場血腥打鬥。


    殺手一徑的蠻拚硬幹,突地一個不留神腳底打滑,殺手眸底閃過一絲驚慌,分心的想要保持平衡。


    陰晦深沉的黑眸精光一閃,等的就是這一刻!宮熙禛往上一躍,瀟灑旋身,手中的斧頭猶如被賦與魂魄,帶著嗜血殺意如遊龍般劃開殺手的頸子。


    咚一聲,一顆黑色頭顱滾落於髒汙泥水中,彈跳幾下,激起黃色水花,方停止,龐大的身軀砰然落地,激起更大的水花,豔紅的血染紅地上的雨水,匯流。


    正找到樹幹要敲昏殺手的瑤光床見殺手死在宮熙禛手中,且還身首異處,嚇得忍不住尖叫指控。「你殺了他!」


    身上帶著大小劍傷已呈疲態的宮熙禛冷冷睨了她一眼,用不帶任何感情的口吻道:「不殺他,難道要讓他殺我?」


    「可……可是殺人總是不對。」


    宮熙禛邪氣一笑,平視手中沾血的斧頭,妖魅的眸光流轉,伸出舌尖舔了口斧鋒上豔紅的鮮血。


    瑤光被他詭異又恐怖的舉動嚇得毛骨聳然,掩唇發不出半點聲音,這畫麵實在邪惡得讓她頭皮發麻,全身凍得像冰塊似的動彈不得,雙眼如著了魔,亦無法自他那張妖魅的俊臉移開。


    舔過鮮血後,輕蔑一笑,這隻是個開端,接下來他的雙手將沾滿更多鮮血。


    他淡漠的轉身往迴走,於經過戚瑤光身畔時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等等,你上哪兒去?」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找迴聲音。


    「迴家。」他迴答得簡潔有力。


    沒膽追上前的瑤光牙齒打顫,揚聲再問:「不、不用把他埋了嗎?」


    「要埋妳自己去埋。」


    「……」


    雨一直下,冰寒刺骨,暗沉的天色中,一道傲然身影獨立雨中,未戴鬥笠,褪下蓑衣,讓足以使牙齒打顫的冰雨澆淋在削瘦的身軀。


    宮熙禛閉目仰頭,展開雙臂,歡迎這雨,擁抱這冷。


    他任由如冰針般的雨水洗淨身上的髒汙,敵人卑賤的血液不配停留在他身上。


    細雨中,陰冷不帶一絲柔情的黑眸倏地睜開,仰望灰暗的天,感受淒涼的雨。冰冷的雨水順著深邃俊美的輪廓往下滑落,冷酷的唇角慢慢向上勾揚,勾畫出一抹冷絕殘酷的笑容。


    「哈哈哈……」他快意仰天大笑。


    「爹、娘,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小衛、小衍,你們的血絕對不會白流,就算是流盡最後一滴血,我都會殺入皇城要他血債血償。」他對這片天、這場雨,鄭重立下誓言。


    「相信我,你們在地府不會寂寞太久,迫害你們的人會一個個悔不當初地下去見你們。」


    雨很凍,卻凍得正合他心意。


    殺手出現的時機恰當,徹底滿足蟄伏在心頭的狂獸。


    當聖上得知他未死時,會再派出多少殺手?一個?兩個?十個?二十個?三十個?是否會派出能包圍整座山頭的官兵來追殺他,抑或是派出背叛他的君傲翊?


    假如是那樣的話,那很好,非常好,因為他渴望親手殺了君傲翊,他們之間早就不再存在友誼,有的隻是滿滿仇怨。


    縱然君傲翊拿下武狀元,同時亦是皇家親軍又加何?兩人交手孰勝孰敗還是未知數,他很期待,非常期待。


    就著沁入骨髓的冰雨,他氣定凝神,不理會新添的傷痕,開始練以前師傅所教授的掌法。


    風在吹,雨在下,傲然身軀於雨中練掌,步伐紮實沉穩,一招一式如狂龍似猛獸,張牙舞爪。


    「天邊金掌露成霜,雲隨雁字長。綠杯紅袖趁重陽,人情似故鄉。蘭佩紫,菊簪黃,殷勤理舊狂。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宮熙禛使著掌法,踩踏步伐,一步一句,字字句句道盡心中無限仇怨淒愴。


    使完一套掌法,他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當成長劍,開始舞出劍招,本是帶著強烈恨意的男性嗓音一轉,寸寸相思。


    「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雲渺渺,水茫茫,征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他是惱她、怨她,卻仍是放不下她,思思念念,念念思思,始終唯有她。


    相思是堆狂燃的火焰,焚燒他的心智,挺拔的身軀快速旋身,臂膀舞動得似狂風似驟雨,一圈又一圈踩踏思之若狂的步伐,企盼背上長出一雙翅膀,讓他飛迴京城,迴到心愛的人兒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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