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列整齊的森白牙齒恍如要咬斷人的咽喉,嚇得戚瑤光整個人往後退,一時慌亂下腳不小心踩到被褥,整個人向後滑倒,跌坐在地,痛得尖叫了聲,淚花亂轉。


    宮熙禛聽而不聞,冷漠的臉龐轉向一邊,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


    外麵的天色亮得出奇,背負血海深仇的他內心卻無比黑暗陰沉,許多邪惡鬼魅進駐,不斷瘋狂叫囂,要他將所有失去的都一一討迴,沒有人能在奪取他的一切之後還能高枕無憂,即使是端坐在九龍寶座上狂傲天下的帝王也不行。


    隻消一閉上眼,就可以清楚迴憶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家毀人亡的情景,他與君傲翊自小到大的深厚情誼,在君傲翊帶著官兵破門而入的那一刻便宣告結束,當摯愛的家人一一死去後,他的心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除了仇恨能進駐外,對所有事物已徹底封閉,唯一能讓他感到柔軟光明的唯獨她,他心愛的蝶兒。


    戚瑤光的好脾氣已被他逼到極限,她捂著摔疼的屁股狼狽站起身,惡狠狠地瞪他。 「你這個……」


    忽地,發現他那雙狠戾無情的眼瞳光采乍現,整個人變得截然不同,彷佛被注入靈魂,戚瑤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即見園中有一隻斑斕彩蝶翩翩飛舞,姿態優雅美麗。


    緊接著又飛來一隻色彩斑斕的彩蝶,兩隻彩蝶比翼雙飛,美得就像一幅畫,她不用想也曉得正凝望彩蝶的他想剄了什麽,不爭氣的她又心軟了,滿腔怒火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真的不曉得為何麵對他時,她會變得如此軟弱,如此不像她自己,氣弱的她摸了摸鼻子,咕噥道:「算了,你愛赤身露體就赤身露體,若感染風寒,別怪我沒提醒你。」


    癡然的宮熙禛一言不發,看著成雙的彩蝶於窗外飛舞,彷佛看見了兒時的他與蝶兒快樂地在花園追逐玩耍的情景,那畫麵是那麽美、那麽真,讓他恨不得再迴到兒時,永遠不要麵對殘酷的現實。


    戚瑤光委實不知道該拿他如何是好,她咬著唇瓣,想著自己自遇見他後的可憐遭遇。


    行醫多年,他不是最難醫治的病患,卻是最棘手的一個,依他的傷勢看來,勢必得再好好休養一段時日,這段日子他們兩個要如何相處?她光是想到就頭痛欲裂。


    ***


    日子一天天過去,宮熙禛的傷勢一天天好轉,不變的是他依舊桀驁不馴,鎮日一言不發,不是若有所思望著窗外明亮的陽光,便是徹夜不睡望著淒迷的月亮或是無盡的黑暗。


    當他凝望外頭時,瑤光便會趁他不注意時偷偷打量他,清醒後的他,夜裏就算作夢也不會說夢話,更不會再將她誤以為是苑舞秋,他將自己徹底與她隔絕,即使同處屋內,即使她為他的傷口換藥,他仍維持一貫的冷漠與高傲,從不言謝。


    他們就像兩個在大街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可以仿效他冷酷以待,隻消盡大夫的責任,將他醫治好,漠然送他離開即可,這對她而言合該是件好事,可不知為何,內心竟會為此感到些許惆帳與落寞。


    她不曉得自己在期待什麽、等待什麽,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的期待與等待都是不對的,她需要斂定心神平靜下來才行。


    這日,依然是好天氣,瑤光特地打開木屋的門,讓溫暖的風吹進屋內,她坐在桌前將曬幹的藥材分門別類存放,宮熙禛則披著洗淨的破損僧袍,屈起左膝凝望窗外。


    她的雙手狀似忙碌,開始處理各種新鮮藥材準備拿出去曬幹,實則有些焦躁地頻頻看向宮熙禛,欲言又止。


    他原本光潔的頭顱,因多日未剃,已長出短小的黑發,下巴亦已長出胡子,整一個人帶著落魄滄桑,全然沒了僧侶的影子。


    瑤光忙著將仙鶴草除去雜質、切段,動作愈來愈大,也愈來愈不耐煩,以前她處理藥草時從來沒有這種情形發生,最後,她再也耐不住沉默,終於開口。「難道你不想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嗎?」


    他什麽都不問、什麽都不說,卻天天和她共處一室,滿室寂靜就像針一樣不吋戳刺,教她坐立難安。


    宮熙禛維持原本姿勢,看也不看她一眼,悶不吭聲。


    「我這兒不是客棧,卻天天照顧你的傷勢,還準備你的三餐,不想你吃到葷食,我也一起茹素,你最起碼也該說些什麽,這才是做人的道理不是嗎?」她並非出身於權貴顯赫之家,不懂世家子弟在想什麽,但他應該讀過聖賢書,明白為人處世的道理。


    她的話終於引起他的注意,他轉過頭,目光清冷地直視著她,一字字重申。 「我不是和尚,我不茹素。」


    「你明明就……」瑤光指向他的頭,這才發現他沒有戒疤,這表示他出家後並不清心,極可能未和一般和尚一樣照寺內規矩行事,方會如此。


    宮熙禛再次以無比堅定的語氣告訴她。 「我不是。」


    氣勢向來就不如他的瑤光氣蔫,嘴巴動了動,終究選擇不跟他計較,她嘟著嘴將對他的不滿發泄在仙鶴草上,把仙鶴草當成他,用力的切、切、切,切成八段、十段、十二段。


    寂靜的屋內僅剩咚、咚、咚切仙鶴草的聲響,瑤光邊切邊瞪他,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對他如此容忍,莫非這就是所謂的醫者父母心?假如是的話,她真希望自己的心能硬一點。


    對於恢複安靜,宮熙禛很是滿意,他再次別過臉,靜默的看著窗外,自那天看到蝶舞雙雙之後,就再也沒有看到彩蝶出現在窗外小院中,這是否意味他和蝶兒已成過去,她再也不會迴到他生命中?


    不!不會的,命運已經夠虧待他,不會剝奪這最後一絲柔軟與甜蜜,倘若命運真殘忍的將他往死裏逼,那麽他將化身為地府來的惡鬼,讓所有人跟著一起陪葬……


    深邃眼眸因燃燒兩簇仇恨火焰,亮得出奇。


    不滿的瑤光切完仙鶴草,將置於一旁的白前放進盆中洗淨,見宮熙禛不動如山,一股氣又湧上,忿忿不平嘀咕。 「還說不是和尚,這不是入了禪定?」


    她愈來愈煩躁,索性不洗了,濕漉漉的雙手扠著腰,對著他的後腦勺大喊。 「你的救命恩人叫戚瑤光,對!是我,我就叫戚瑤光,不管你是否對我心存感激,於情於理你都該道聲謝。」


    突來的怒吼引起宮熙禛的注意,他轉過頭,不耐煩地將她上下打量一遍,這是他頭一迴仔細看所謂的救命恩人。


    她比一般姑娘要高,沒有出色的容貌,臉蛋平凡無奇,膚色偏蜜,一身粗布衫,由她的骨架看得出她長年勞動,居住的小木屋和生活所需用品極為簡單粗糙、加上她的行為和說話方式,皆可看出她出生於尋常人家。


    她不是他習慣來往交談的女子,當然以他眼下的落魄及待罪之身,簡直比瘟疫還恐怖嚇人,昔日往來的同階層女子看到他肯定是嚇得魂飛魄散,再也不會覺得他風采翩翩,癡想與他共效於飛。


    隻是他的脾氣向來吃軟不吃硬,這個女人要他低頭,他偏不順她心意,故意激怒她,眉一挑,用高傲的口吻道:「妳吼了半天,就是要說這個?」


    如此惡劣的態度,氣得瑤光腦袋轟轟作響,感覺他每一個字都重敲在腦門上,她氣到雙手成拳,想抓起桌上的草藥往他身上砸,但馬上迴複理智,這些草藥全都是她辛苦采集迴來,可以醫治許多人,她為何要讓她的心血結晶毀在不值得的人身上? 於是她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氣,以鎮定的語氣迴他。「對,我要說的就是這個,既然你不懂得為人處世的道理,想必是爹娘不曾教導過你,這也怪不得你。」


    話說完後,瑤光佯裝無所謂繼續處理桌上的白前,不再理他。


    她將事情扯到已逝的爹娘身上,使宮熙禛勃然大怒,當場跳下床,動作迅捷如猛虎地衝向她。


    瑤光的動作也很快,直覺朝屋外奔去。


    「妳有膽子說,就有種別跑!」宮熙禛緊迫在後頭。


    怕撞翻藥材的瑤光如一條靈話的蛇扭動身軀奔過一個接一個的竹筐,慌張地嘀咕道:「我的膽子才一丁點大,況且我是女人,哪有種?」


    怒氣衝天緊迫在後的宮熙禛大步流星撞翻一個個竹筐,草藥紛飛,拂了他滿頭滿臉,卻仍阻止不了他的追殺。


    急於逃命的瑤光看見辛苦采迴來的藥材幾乎全被打翻,慘不忍睹的畫麵讓她想直接昏過去,當作自己作了場惡夢,其實什麽都沒發生。


    她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暴怒起來竟是如此恐怖,使她多月來的心血皆化為泡影,更有可能的是,連她的小命也將不保。


    怎麽辦?她後悔了,真的,誰來救救她?!


    怒不可抑的宮熙禛氣到想將戚瑤光的頭扭下來丟進山溝,他仗著腿長,幾個箭步就追到她,如拎小狗兒似地抓住她的後頸,讓膽大包天的她動彈不得。


    「啊!」猛地被抓住,嚇得瑤光六神無主,放聲尖叫,心想這迴她在劫難逃,非死即傷。


    宮熙禛唇角揚起一抹殘酷的微笑,眸底沒有半點暖意,一心要摧毀膽敢詆毀他死去爹娘的狂妄女子,無情的雙掌擱在她一扭即斷的脖子上。


    「不要!你心心念念的蝶兒若是曉得你恩將仇報,她會怎麽想你?」嚇得魂飛魄散的瑤光腦袋突地靈光乍現,搬出能夠輕易影響他的人來。


    宮熙禛一愣,影阿,向來最心軟、善良的蝶兒若知道他殺了救命恩人,肯定會感到傷心失望,為了她,他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要,又怎忍心讓那雙翦翦水瞳滿布悲傷?


    處於盛怒中的他逼迫自己鬆開手,暫且饒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命,他語氣森冷帶著濃濃警告,一字字咬牙道:「下次妳膽敢再侮辱我的家人,不論妳說什麽,我都會讓妳死無葬身之地,明白嗎?」


    嚇得臉色鐵青的瑤光忙不迭地僵硬點頭。


    不滿意的宮熙禛扳過她的身軀,陰暗嗜血的黑眸直勾勾盯著她,低喝。「迴話!」


    她嚇壞了,不住用力點頭,乖乖迴話。「我明白了。」


    確認她將他的警告一字字聽進耳裏,宮熙禛這才冷哼了聲,丟下她,轉身迴屋內。


    兇神惡煞一走,瑤光渾身的力氣宛如都被抽光,雙腿再也支撐不住地跌跪在地。


    「天啊,我究竟是招惹到哪門子的惡鬼?」


    救人從未救得如此窩襄、如此莫名其妙過,幾次與他交手皆連連慘敗,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再見一團混亂的小院,發現所有的心血因她沉不住氣而毀得亂七八糟,恨死了自己的逞一時之快,假如曉得事情會變成這樣,她絕對會和前幾次一樣打落牙齒和血吞,一個字都不會吭的。


    挫敗低吼幾聲,這才認命起身,吸了吸鼻子,彎腰開始收拾殘局。


    迴到屋內的宮熙禛坐迴床上,屈起一條長腿,望向窗外明亮的世界,經過方才的追逐,傷勢未完全複原的他感到虛弱疲累。


    這樣的他要報仇談何容易,他惱怒的重捶床板,低咒:「可惡!」


    每當他一閉上眼,爹娘、兩位兄長、嫂嫂與侄子被抓的情景便會浮現眼前,一次又一次,教他痛徹心腑。


    當日他狂吼抵抗,無奈雙拳雙腳難敵裝備齊全的官兵,他輕易被打倒製伏在地,對於自己有多不堪一擊,那時他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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