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裏一片安靜,甚至能聽到繡花針落地的聲音。仿佛空氣都凝滯了。


    楊成隨即嗬嗬一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靜。楊成問道:“劉慶,你是想替你的知縣兄弟說話?”他點明直言,咄咄逼人,想令劉慶絕無緩和餘地。


    不過,劉慶卻淡淡一笑,既然沒有緩和的餘地,那他就不急著迴答。他端起酒杯,竟然自飲一杯。


    安靜的廳堂裏隻有劉慶端杯時寬大的袖子抖起的風聲,和他滋溜喝酒的聲音。然而所有的人都想看看劉慶究竟會怎麽迴應楊成的咄咄逼人。


    此時,所有人的眼睛都放在了劉慶的身上。他成了絕對的焦點。


    劉慶不急不躁,慢慢兒放下酒杯,笑了笑,說道:“大官人說對了,今天我劉慶在這兒就是要為我的兄弟李知縣說幾句話。”


    既然楊成不給劉慶緩和的餘地,劉慶也覺得沒有必要再婉轉而談了,索性直接挑明。不過這也成了劉慶的一次選邊站隊,最終他選擇了李綱,徹底地站在了楊成的對立方。


    眾人聽了劉慶的話,微微的發出一陣嘩然,隨即又消失了。剩下的還是令人窒息的安靜。


    劉慶話音兒剛落的那一瞬間,楊成的臉色忽然變得極其陰暗,不過光亮很快重新浮上他的臉上。隻見他淡淡一笑,說道:“劉慶,你想說什麽楊某已經知道了,不過楊某還是想聽你說說。”


    此刻楊成顯得輕鬆淡定,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和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說話似的。


    劉慶微微一笑,也很從容,笑問:“我還沒開口,大官人就知道我要說什麽了?”


    楊成冷笑道:“劉郎君不就是想說商稅之事嗎?不就是要站在道德的高地,讓我們這些商家補齊課稅嗎?”


    楊成繼續咄咄逼人,幾乎不給劉慶說話的機會。廳堂裏所有的人都忍不住在心裏感歎楊成的厲害。包括李綱,此時他已經開始為劉慶擔心了。不僅擔心,李綱地心裏還感到很慚愧,覺得自己連累了劉慶。


    劉慶的確感受到了強大的壓力,楊成的毫不留情的直白,打亂了他的思緒,讓他很多想說的話都無從說起了。不過他是一個善於應變,喜歡抓重點的人。


    “這麽說楊大官人是承認逃稅了?”劉慶冷冷一笑。


    話音兒剛落,廳堂裏立刻出現了一陣窸窣的騷動,但很快又安靜下來。眾人都對劉慶的反應感到驚歎,均想,這個年輕人太厲害了!一句話就點到了楊成的痛點。


    此時楊成後悔自己太輕視這個年輕人了,以至於說漏了嘴,但現在已經無法挽迴,怎麽辦?


    眾人都看向楊成。


    楊成沉吟片刻,說道:“劉慶,楊某今天大擺宴席是為了感謝你對小女的救命之恩,可不是來聽你教訓楊某的。”說話間,他臉上一貫的笑容消失了,轉而麵無表情,冷冰如霜。


    其實,楊成的這句話明明就是所問非所答,避重就輕,決口不談論逃稅的事情。不僅如此,他還把自己變成受害者,以此博得他人的同情。把話鋒轉成了對劉慶道德的拷問。做人你不能吃著人家的飯,還打人家的耳光子。


    此話一出,廳堂裏的人立刻小聲議論起來。很顯然,他們心裏都開始同情楊成,把劉慶當成了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小人。


    看到楊成占了上風,胖子張權笑道:“劉郎君,楊大官人可是一片好意,郎君你要明白啊。郎君不如就看在大官人的麵子上,不要再談論什麽稅收的事了。以後都是好朋友。現在咱們隻好好兒吃酒,豈不美哉?”


    劉慶接著笑道:“你不說我到忘了,我還正想談談這稅收的事呢!”


    聽劉慶的話,胖子張權登時呆住了,彷如石化。他立刻明白自己多嘴了。果然,楊成瞪了他一眼。嚇得他縮了下脖子,趕緊低下頭。


    機會難得,劉慶當然不會再給楊成開口的機會。


    “各位,實話實說,我劉慶雖說是要走書畫這條路,但是我的目的卻是要步入仕途,也就是想當官兒。各位應該知道,通過書畫也能做官吧?”


    眾人紛紛點頭,他們都知道,徽宗朝的確有這樣的規矩,書畫好的人有了官階是可以做官的。劉慶說的沒毛病。其實,此時的書畫考試基本上和科舉考試差不多了,已經成了宋徽宗選拔人才的一個途徑。


    不等有人開口,劉慶接著道:“所以,我對朝廷的稅收很感興趣。我就想,將來我劉慶要是也做了知縣,麵對朝廷的稅收任務,我會怎麽辦呢?要是我也遇到了你門這些商賈富戶想辦法逃稅,那我該怎麽辦呢?”


    劉慶說的很直接,令這些商賈大戶感到汗顏。不過這裏也有很多人正在心裏咒罵劉慶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說到這兒,劉慶又掃視眾人,桌上的人都躲避劉慶的眼神,因為他們心裏都裝著賊一樣的羞愧。


    “今天我看到李知縣的境遇,我覺得收稅的事不好辦,一點兒也不好辦。各位不想交稅,認為那是你們辛辛苦苦賺的錢,舍不得,心裏不平衡。可朝廷怎麽辦?李知縣怎麽辦?李知縣的仕途完全被稅收的重任給捆住。你們為他考慮過嗎?為朝廷考慮過嗎?”


    劉慶頓住,又掃視一圈兒。眾人都麵色凝重。


    楊成隻聽著不發話,似乎想聽聽劉慶到底要說什麽。


    “我知道商人利字當頭,可做人不能隻知牟利,而不顧他人的疾苦。不瞞各位說,我劉慶喜歡交朋友,但像那些隻重利而不重情的人我是不會與其為伍的。若我劉慶是赤陽縣知縣,我絕對不會對各位客氣。在大宋的土地上,不論你是誰,頭上都有個法字。不守法便是與百姓為敵,就是與朝廷為敵,與我大宋為敵。”最後幾句劉慶有意放大、放狠聲音,從而震懾這些偷稅的商戶。


    果然,聽了這幾句話,很多人都覺得後背發涼,這個帽子扣的實在太大了。


    “可以說,你們的行為就像小偷,你們是在偷取朝廷的錢,難道你們不覺得羞愧嗎?說真的,你們現在已經觸犯了大宋的律例了,你們還沾沾自喜呢。說句不好聽的,在座的各位現在恐怕都是嫌疑犯,隨時都有近牢房的可能。


    而各位也應該知道逃稅罪狀是什麽吧?把可是重罪。作為知縣,李知縣完全可以動用律例來嚴厲地懲辦各位。但是李知縣沒有,這是為什麽?還不是顧忌著大家的臉麵?”


    說到這兒,劉慶頓住,冷眼掃視眾人。此時他已經站在了法律和道德的製高點,下麵的人都被他給鎮住了。無一人幹站起來反駁。


    “各位,我說的這些話都是肺腑之言,也是講事實的。我想,李知縣完全可以像我方才說的那樣做,完全可以。你們商賈都講究和氣生財,所以,我劉慶希望各位多尊重下大宋的律例,也別為難縣衙,該拿的錢,如數上交,這樣一團和氣,不好嗎?”


    “夠了。”啪,楊成一拍桌子。他半低著頭,麵色極度陰沉。


    劉慶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所以他麵色沉靜,倒沒被楊成的怒喝給嚇住。


    “劉慶,你的話太多了。”楊成狠叨叨地說道。


    劉慶道:“我知道,對於楊大官人來說,我剛才的話隻是些廢話而已。”


    “你以為呢?”楊成緩緩轉頭看向劉慶。他眯著眼睛,嘴角下沉,麵色陰冷。顯然他已經非常氣憤了。


    劉慶知道,僅僅憑他這些話,是無法改變楊成等人的想法兒,也不能改變眼前的局勢。但是他這些話可不單單說給這個桌上的人聽的,而是整個廳堂裏的人。劉慶知道,那些人才是突破的對象。那些人雖然依附楊成,卻也不敢明晃晃的和縣衙作對。


    劉慶笑了笑,說道:“我以為,楊大官人應該多學學大宋的律例了。”


    “你是說楊某不學無術嗎?”劉慶的態度把楊成氣的臉色通紅。


    “不敢。”劉慶道。


    這時候,廳堂外的一個小丫鬟趕緊跑出了院子,順著院外的小巷向北麵楊蘭蘭的院子跑去。


    楊蘭蘭已經被李媽媽勸好了,正重新打扮,準備去前廳親自感謝劉慶的救命之恩。


    李媽媽對楊蘭蘭說道:“劉英雄身邊的那個丫頭說來說去就是個養娘,就憑劉英雄的人才,今後在大官人的栽培下,定然是飛黃騰達,絕對不會娶一個養娘為正妻。小娘子且放寬心,等小娘子的好事成了之後,隨便找個人家把那小丫頭賣了便是。再者,那丫頭的模樣兒如何能和小娘子比啊!小娘子是天仙下凡呢!”


    楊蘭蘭越聽心裏越美,俏臉一時笑靨如花。她起身到花盆兒裏親手摘下一朵花兒,李媽媽就把銅鏡舉了起來。


    楊蘭蘭笑意盈盈,對著銅鏡,纖弱雪白的蘭花兒指輕輕拈著粉紅的花朵,就要往自己頭上戴。


    還未戴上,小丫鬟便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不好了女郎,家主,家主和那位英雄,爭,爭吵起來了。”


    聞聽此言,楊蘭蘭大吃一驚,手中的花兒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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