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嶽飛的話,李綱沉默了。


    劉慶淡淡一笑,抱起雙臂靠在椅子上。關於宋朝重文輕武這一點,劉慶是還是清楚的。正是因為這樣的政策,才導致宋朝軍隊的戰鬥力差,屢次遭到外族的侵擾,甚至幹出了靖康恥這樣的屈辱勾當。


    此時,劉慶倒想聽聽宋朝的當事人是如何看待重文輕武的。而且這兩個人不比尋常,他們都是宋朝響當當的人物,想法兒或許與一般的宋人不一樣。


    不過劉慶也覺得李綱嶽飛二人恐怕也會落入此山中,而不識廬山真麵目。就像他,前世接觸宋史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如今穿越了,便成了身在其中,更不容易看清真像了。


    嶽飛感歎後,便自飲了一杯。


    李綱點點頭,歎道:“是啊,嶽賢弟所言極是。不過這是我大宋開朝之策。也正是這樣的政策,才讓我們大宋得以延續。”


    “怎麽?李大哥以為重武我們大宋就不可以延續了嗎?”嶽飛放下酒杯問道。


    李綱笑了笑,說道:“賢弟,你可不會不知道唐朝末期的藩鎮割據吧?”


    “這個小弟自然知曉,可這不應該是抑武的借口。”嶽飛憤然說道。


    劉慶看出來了,嶽飛看起來一身書卷氣,實際上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李綱笑道:“賢弟,你年紀還小,隻看到了我們大宋屢遭外族欺辱,卻不知道朝廷的難處。”


    聽了李綱的話,嶽飛冷冷一笑,說道:“李大哥,小弟看你也同很多士大夫一樣的隻求安逸,不知進取罷了。”


    “嶽賢弟,你此話何意啊?”李綱被嶽飛挖苦,心中不解。其實他對這樣的政策亦是不滿。隻是,此乃朝政大策,做為一個士子,總不能明目張膽地反對這項延續了一百多年的政策,而且他也沒有這個膽量,更沒有這個實力。


    實際上,李綱對整個朝廷的情況還算清楚,他覺得重文輕武現在已經不是重點了,朝綱不淑才是迫在眉睫的事。


    嶽飛說道:“李大哥,非是小弟無禮,小弟覺得我大宋實在是士子誤國。”


    聞聽此言,劉慶眉頭一挑,收起笑容。他覺得嶽飛這話說的可有些重。也看出嶽飛對士子的偏見。


    “誒?我說嶽賢弟,你這話可嚴重了。”李綱大為驚訝。


    嶽飛道:“李大哥,難道小弟說的不對嗎?”


    “嶽賢弟,這國家是何人治理的?沒有這些士子,單靠一群隻知道帶兵打仗的武人能行嗎?嶽賢弟,士子雖不能上陣殺敵,可也不像你說的誤國吧?”李綱激動地攤開雙手。


    劉慶笑道:“李兄別激動,嶽賢弟也冷靜一下。嶽賢弟年輕氣盛,李兄你就擔待些。”他一身輕鬆的成了和事老兒。


    “哼。”李綱拂了一下袖子。


    嶽飛便道:“是小弟言過了,還請李大哥原宥則個。”


    李綱道:“算了,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隻是太過偏頗罷了。”


    嶽飛道:“多謝李大哥原諒。至於偏頗,小弟不敢苟同。小弟的家人一致讓小弟參加科考,可小弟卻想參軍,誓要改變我大宋國強兵弱的局麵。”


    聽了嶽飛的這番話,李綱不由得看著嶽飛,眼神裏有了些驚奇。


    嶽飛又道:“如今我們大宋北有契丹,西有李夏朝,無不有侵吞我江山之意,就連南麵的番邦小國交趾也時不時侵犯我大宋。若是我大宋兵強馬壯,他們豈能如此囂張?如今因為兵弱,害得我大宋每年要給他們敬上歲幣,以此換得和平。如此苟且偷生,小弟想想便覺得屈辱。”說完,他砸了一下桌子。眼中怒火熊熊。


    劉慶覺得嶽飛現在就是一個憤世的熱血少年。也許正是這樣的熱血,才讓他今後成為叱吒風雲的大將軍。


    此時程雲吃飽喝足,已經站在劉慶身後,看到李綱和嶽飛爭吵,覺得有點兒害怕。


    劉慶笑吟吟地看著,聽著。他覺得,現在宋朝的情況不單單是輕武的問題,而是方方麵麵的問題。要想改變宋朝積貧積弱的局麵,非得大改革不成。


    聽了嶽飛的話,李綱歎道:“賢弟所言,的確是屈辱。可這也為我大宋換得一世清平,不是嗎?”


    “李大哥,哪裏有清平?要知道,那些狼是喂不飽的。今番覺得歲幣少了,就興兵來犯,逼你增加歲幣,這樣何時是頭兒?”嶽飛也一攤手,神情既氣憤,又無奈。


    李綱道:“何時到頭?這不也一百多年過來了?”


    “哼,正是李大哥這樣的想法兒,才讓我大宋上上下下皆苟且偷生。”嶽飛冷笑一聲。


    “嶽賢弟,這打仗是要錢的。算起來,恐怕比歲幣還多。”李綱搖搖頭道。


    嶽飛道:“就那些士子們會算賬?哼,難道不知道如果打勝了,以後永遠都不用敬上歲幣嗎?”


    這一句話把李綱說住了,一時無言以對。


    劉慶淡淡一笑。


    “劉賢弟,你倒說句話啊?”李綱隻好求助劉慶。


    劉慶笑道:“不瞞李兄說,我讚同嶽賢弟的看法兒。”


    “哎!”李綱歎氣,“看來你們是對的。”


    劉慶又道:“李兄,依我看,現在我們大宋不隻是兵弱,這朝廷也……怎麽說呢?我想李兄應該明白。”他說話很小心,畢竟是古代,公然誹謗朝廷可能會有牢獄之災。


    李綱歎道:“劉賢弟的意思為兄明白,如今奸臣當道,朝政積弊,這可是比兵弱更為可怕。縱觀曆朝曆代,因奸臣亡國的還少嗎?”


    嶽飛道:“弟雖年幼,可也知這些奸臣隻顧一己私利,枉顧社稷安危,實在可恨。”


    李綱道:“但我們又能做什麽呢?嶽賢弟年紀尚輕,劉賢弟則一介白儒,置身仕外。某不過是一個八品知縣,即便想為國做事,也是有心無力。”說完,歎了口氣。


    劉慶笑了笑,說道:“俗話說,事在人為。李兄已經步入仕途,將來說不定還能做宰相,做將軍呢!”


    李綱搖搖頭,苦笑道:“劉賢弟,你也知道我大宋官員的磨勘製度吧!對州縣官的考課十分嚴苛,即需要政績,還需要上級保舉,才能改為京官。


    而這政績最大的一項就是稅收。如今的稅額已經夠多了,還要再加稅種。比如原來隻有兩稅,免役稅,現在又加了丁稅,和農具稅,這樣豈不是要百姓的命嗎?


    本官三月上任,至今仍未按政令在本縣加入丁稅和農具稅。不過為了完成任務,本官不得不在兩稅上增加額度。即便這樣都民怨沸騰,更何況再把那丁稅和農具稅加上了。那樣的話,可就真的是民不聊生了。”


    說到這兒,李綱不由得搖頭歎氣。


    劉慶微微點頭,沉吟片刻道:“我是河口村人,看到那些農人近乎衣不蔽體,再加稅,他們的日子可真就沒法兒過了。”


    李綱道:“正因為如此,我才沒有加上丁稅和農具稅,就是考慮民生。隻是,我這邊的壓力就太大了,畢竟州裏都眼巴巴地看著各縣的稅收呢。如果完不成定額,我這一年的政績就算沒了。”


    嶽飛一麵聽,一麵皺起眉頭。李綱說的這些,對於他來說有些陌生,他關心的是國家的軍事,對於政事他從來不關心,此時聽了也不免皺眉。


    劉慶問道:“李兄,本縣的稅收全靠農業嗎?”


    李綱點點頭,道:“是啊,不然靠什麽啊?靠這點兒商稅嗎?商稅雖然也不少,但是也隻占兩成而已。剩下八成全靠農稅。而且這赤陽縣的商稅更不好收啊。單單那楊成在赤陽縣的商鋪就占了四成,將近一半兒,可他卻用各種方式抵稅,隻他這方麵就少收很多。”


    聞聽此言,劉慶才知道李綱和楊成的關係為什麽不那麽融洽了。沉吟片刻,他又問:“李兄要在這裏做幾年知縣?”


    李綱道:“正常三年,就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頭兒,一旦稅收無法完成,說不定就被罷官,迴鄉賦閑了。”


    嶽飛歎道:“李大哥,看來你也挺難啊!”


    李綱苦笑道:“小兄弟,這國家政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嶽飛道:“可我知道,如果我們大宋不用年年向西夏和遼朝納歲幣,百姓就不用這麽苦了,你們這些州縣官也就不用這麽艱難了。”


    李綱點點頭,道:“嶽賢弟說的也有些道理。”


    “所以小弟才主張,以武立威,隻有我們大宋的軍事強大,那些番邦就得俯首稱臣,向我們大宋納貢。隻有那樣,才能拓我國土,壯我國家,重現漢唐盛世。”說話間,嶽飛雙眼光彩熠熠,似乎看到了那一番錦繡美景。


    李綱卻苦笑道:“嶽賢弟胸懷壯誌,若是生在漢唐,必將是一代名將。隻可惜啊,我大宋……”


    “大宋怎麽了?我嶽飛身為中華兒郎,無論生在何時都要揚我漢家雄風。豈能讓那些番邦小醜欺辱?”說完,嶽飛站起身,望著窗外明月初升,把雙手一背,一股浩然之氣油然而生。


    “說的好。”李綱被嶽飛的豪情感染,不由得也站了起來。


    劉慶卻依舊坐著,微微含笑。


    嶽飛又道:“等我年紀夠了,我便去參軍,誓要重塑我大宋軍威,滅西夏,誅北遼,奪迴燕雲十六州。”


    李綱道:“若嶽賢弟能實現夙願,那將是我大宋之幸啊!”


    劉慶心想,不愧是嶽飛,從小就誌向遠大。


    李綱看著劉慶笑道:“劉賢弟,沒想到你這位小兄弟竟有如此雄心,果然是物以類聚啊!”


    劉慶笑道:“我可沒有嶽賢弟這樣的雄心。”


    “對了,劉賢弟今後如何打算?”李綱問道。


    劉慶笑道:“我啊,就做做畫兒,吟吟詩,逍遙一生算了。”


    嶽飛道:“小弟看劉兄絕非池中之物,不可能混跡一世。”


    劉慶大笑道:“看來嶽賢弟很了解我啊!”


    嶽飛道:“小弟雖與劉兄初識,但看劉兄能舍身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子,冒死擒獲兇犯,僅憑這一點,劉兄就是一個心懷正義的君子,大英雄。”


    聽了嶽飛的讚揚,劉慶笑了笑,說道:“嶽賢弟,我要說是為了那三千貫賞錢呢?”


    嶽飛一愣。


    李綱便笑道:“哈哈哈,我就喜歡劉賢弟的坦誠。”


    嶽飛點點頭,說道:“沒錯,劉兄的確是一個胸懷坦蕩的大丈夫。”


    劉慶端起酒碗,笑道:“二位兄弟過獎了。來吧,李兄,嶽賢弟,就為了坦誠二字,我們幹一他一碗。”


    李綱和嶽飛雙雙叫好,三人便碰碗,一飲而盡,同聲大笑。


    程雲也被這樣的豪情感染,嬌俏的臉上盈蕩著喜悅的容光。


    ……


    六月初十的月亮像個鵝蛋,掛在東山頂上。橙黃色的月光明亮如水,把光輝灑向大地,照亮黑夜。


    蘇東坡以一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寄情千裏,感懷親情,隻願美好的月色普天能見。那是何等胸襟!


    看到窗外明月,程雲便想起了河口村半山腰的家,心裏隱隱擔憂。她覺得這個時候馬德和鄉書手恐怕會去難為孫二娘。


    此時,月光照進劉家冷清的小院兒裏。土牆,柴垛,茅屋都清晰可見,卻又朦朧虛幻。


    孫二娘獨坐屋門前,望著緊閉的院門發呆,盼著劉慶和程雲歸來。


    忽然傳來了雜遝的腳步聲,孫二娘心中一動,是大郎和雲兒迴來了。忙起身去開院門,院門卻被撞開了。


    月光下,鄉書手帶著六七個人站在了院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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