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慢慢往床邊走去,道:「反正蠟燭也快燒完了,我找不到剪子,就不剪算了。」


    顧淮坐在床上,點了一下頭,道:「不剪便不剪,時候還早,再燒一會子也沒事。」


    沈清月雙手自然垂在大腿兩側,她緩緩走到床邊,脫了鞋子上去。因顧淮自覺睡在外麵,她便隻好睡在裏麵。


    其實她應該睡外麵才是。


    夫妻二人各自一床被子。顧淮隨意扯了一角蓋在肚子上,沈清月卻將整個身子都縮進了被子,雙手死死地攥住裏麵的被子。


    同房花燭夜,沈清月這是第二次經曆。


    第一次的時候,沈清月忐忑又期待,嬌羞地躲在被子裏,心裏仿佛揣了一隻小鹿……後來的七年,張軒德有了新人,她早早就守著活寡,對於男女之事,她沒有過太好的體會,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期待。


    這是第二次,沈清月說不清心裏的感受,隻是莫名地揪著心,心裏又好像裝著沉沉的香爐,香爐裏燒得隻剩下大把的死灰,撥開死灰才能看得見底下透著些許亮光的香丸,欲滅欲燃。


    沈清月雖平躺著,雙眼卻緊閉著,被子將她裹得嚴嚴實實的。


    她的戒備,顧淮很容易就感覺到。


    顧淮還是探出了手,他的掌心貼著床單,滑到她的被子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皮膚滑膩柔軟,筋骨卻有點硬。


    沈清月猛然睜開眼,顧淮所握之處,正好是前世被錢氏燙傷的地方。


    她攥著拳,胳膊上筋脈緊繃,嘴角抿得很緊,心裏不知道有一股什麽東西,倔強又頑強地向外鑽,極力抵抗著陌生的觸感。她垂睫,根本不敢看顧淮,半張臉都藏在錦被之下。


    顧淮感受到了沈清月的緊張,但他並沒有鬆開手,隻是閉上了眼,握住她手腕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在她光滑的皮膚上,像是把玩玉器,他漫不經心地問:「你原來經常帶的獸牙手串呢?」


    沈清月迴道:「取下來了,我二伯母說,成親帶著不吉利。」


    「嗯……是不太吉利。」


    顧淮這就鬆開了手,收迴手,自顧蓋好被子,繼續閉眼問道:「別的小姑娘都戴金玉鐲子,你為什麽帶獸牙手串?」


    沈清月不受他鉗製之後,渾身驟然一鬆,腦袋不自覺往顧淮那邊歪了一下,近距離打量他。他長得真的很好看,高鼻薄唇,下頜線條尤其冷峻,下巴微抬,則帶有冷傲之氣。


    她躲在被子裏甕聲答道:「獸牙好。」


    顧淮眉頭動了一下,眼睛並未睜開,音量微提,問道:「好?」


    沈清月篤定道:「好。堯舜時候的人,就戴獸牙串飾。」


    那時候的獸牙串飾,象征著力量與庇護。


    顧淮心底驀然一軟,其實他早先就猜到是這個寓意,聽她親口說出來的時候,心裏還是有些泛酸。她一個內宅姑娘,本該過安逸的日子,卻活得像堯舜時候的人一樣。還有她天黑的時候打盹醒來的樣子,像是怕極了……


    他扯著被子翻了個身,聲音很低很疲倦地道:「睡,明兒還要早起的。」


    沈清月應了一聲,卻沒有閉上眼睛,她看著他蓋著被子的背影,鼓鼓的一團,結實高大,不像讀書人身體那般單薄,是很有力量也很……溫暖的樣子。


    她眼睛是一點點地闔上的,心裏的不自在也是逐漸消散掉的。


    沈清月很感激顧淮沒有提別的事。


    燭火快燒到盡頭,籠罩在承塵上的亮光一點點減弱,變成暗淡的橘色,兩個人的臉在微光下,顯出一兩分柔和。


    次日,顧淮明明跟沈清月說了要早起,實則他自己早起了,卻沒有叫沈清月起來。


    沈清月昨日累壞了,難得睡了個好覺,一覺醒來,天光大亮,她才驚覺時候不早了,又見床邊無人,連忙叫了丫鬟進來。


    春葉和夏藤端著水盆和手巾等物進來伺候。


    沈清月一邊挑了件緙絲的綠綢緞馬麵裙穿上,一邊奇怪又不安地問丫鬟:「爺呢?」


    春葉道:「爺起得早,怕吵醒了夫人,在書房裏洗漱過了,便在院子裏晨練。」


    沈清月的心安定下來,她穿好衣裳,讓丫鬟給她梳了簡單的圓髻,簪金玉簪子,手腕上還準備戴獸牙串飾,卻看見梳妝台中間放著一個顯眼的木盒子。


    她一打開,便看見盒子裏有一隻金的蝦須鐲,一對綠豆大的紅寶石飽滿富有光澤,很襯她皮膚。


    明顯是顧淮給她準備的。


    沈清月嘴角一彎,便戴上了,去顧家戴這個還是體麵些。


    另外兩個陪嫁丫鬟跟在顧淮身後一道進來。


    顧淮打完了拳,進來坐在羅漢床上,丫鬟進來送了早膳便退下了。


    春葉和夏藤也記得顧淮的吩咐,伺候完沈清月,也乖乖地挑簾出去,隻站在次間的門外,聽候吩咐。


    沈清月對鏡自照片刻,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便起身往顧淮身邊走去,她坐下的時候,顧淮分了一雙筷子到她跟前的小碗上,眼神在她手腕上凝了一瞬,隨即眼角浮著笑意,她還是戴了。


    沈清月拉起一點點袖子,展示給他看,坦然笑道:「謝謝你。」


    顧淮很快就收迴目光,視線故意避開她手,道:「你喜歡就好。」


    沈清月拿起筷子,下筷子夾菜之前,小聲地問:「昨晚不是說好今天早起嗎?你起來怎麽不喊我,這會子去也不知道遲不遲了。」


    顧淮夾了一筷子的菜給她,笑道:「放心吃,遲不了。」


    沈清月低頭吃飯,心裏暖融融的,其實她也猜得到,顧淮是不忍叫醒她。


    昨晚她在心裏想,顧淮小時候是個呆子,如今看來,其實不呆。


    兩個人用完早膳,也不敢耽擱,麻溜地出了大門,坐馬車去顧家,福臨駕的車,家裏留了羅媽媽和兩個陪嫁丫鬟看家。


    從夫妻二人新居去顧家有些距離,夫妻兩人坐在車裏也不大說話,但沈清月沒有不自在,她覺得很奇妙,和別人獨處,沉默好像會帶來尷尬,和顧淮卻不會。


    沈清月抬眼瞧了一眼顧淮,他也迴望著她,什麽也不說,也沒有打算說什麽,她便又挪開了目光,兩人又靜默著。


    她大抵能想明白,其實顧淮早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卻還接納他,她在他跟前,大可放鬆,完全不必隱藏她的各種心思。


    信任和默契,讓她在他麵前少了很多防備。


    沈清月眉眼帶笑……她都想不起來是怎麽和顧淮有默契的,隻是兩個人行事,自然而然就想到一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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