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得意馬蹄疾。


    唐少俠並不得意,但此刻他很輕鬆。


    漕幫的事,終於有突破口了。


    江南七十二道水路也盡在掌握。


    按理來說,他可以休息一會兒了,但事情哪兒有那麽簡單。


    河運之利,誘惑萬千草莽鋌而走險,更有官商勾結,以此牟利。


    除了蘇師旦楊大法暗中相助,安撫使的助力,也是不可少的。


    何況,按照目前的政治需求,拉攏兩浙學派是必不可少的。


    隻是,需要徐徐而圖之。


    而菊坡學派,也是他比較喜歡的學派。


    棗紅馬神駿,長長的鬃毛都是深紅色的,馬鞍旁懸掛著一柄有著黑檀木劍鞘,劍柄上有一塊血玉,劍鞘輕敲著銅製的馬蹬,有一下沒一下,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純絲軟緞很舒服,湘繡也很好看,衣料的顏色鮮明,又輕,又薄,非常合身。


    白色的靴子,小牛皮做底。


    細羊毛製的鞭梢,竹柄編革為之,打人也是很疼的。


    而唐少俠的馬術一向不賴。


    他縱馬行出百裏,便悄然放鬆了韁繩,讓座下的馬慢慢渡步,往路邊走,偶爾咬一叢草。


    春日的風迎麵吹來,這就是南省,將要入夜,風中也帶有暖意,還有不知名的香。


    花香,暖香。


    風吹起衣袂,而他穿著這身輕綢藍裳也並不覺得冷。


    一切似乎都很愜意,但也不是真正的愜意。


    他隻覺得鬆了一口氣,在外麵可以更加的放肆。


    魔種道心,便隨遇而安罷。


    入夜了,不知今晚能不能趕到浙江東路。


    這梅雨時節,天氣變得可快了。


    總有些零零落落的細雨。


    唐少俠往懷裏縫製的暗袋探一探,裏麵放著厚厚一疊嶄新的銀票.其他口袋也有些碎銀子,足足有幾萬兩。


    任誰得到這樣一筆巨款,都可以過得很快活。


    哪怕是再奢侈的人家,也可以在繁華的不夜城瀟灑好幾個月。


    他不是隨意揮霍的人,但他依然需要錢,以備不時之需。


    唐少俠今年還沒有二十歲,可是他已經比許多斂財半輩子的人都有錢了。


    不管在北地還是南省,他都可以過得很舒服。


    而且,這段日子,沒有人認識他。


    或者說,沒有人真正確定他是誰。


    這樣很好。


    唐少俠感覺到一種久違的輕鬆,輕快而沒有壓力。


    連唿吸都變得更快樂了。


    .............


    春雨,一整夜,落落停停。


    臨近清晨的時候,雨卻越下越大了,從稀稀疏疏的雨滴變成傾盆大雨。


    城郭村鎮在雨中若隱若現。


    “這麽大的雨,千萬別發水災啊。”


    老丈喃喃自語。


    想著,今兒該是沒有什麽客吧?


    他盼著有客來,能多賺幾個子,有時候又希望沒客來,正好休息會兒。


    這時,門外,卻真真切切傳來了敲門聲。


    “誰呀?”


    正在收拾桌子的老丈扯著嗓子問。


    “可有賣餐飯飲食?能否讓某避一避雨?”


    清朗朗的少年音,聲線很有穿透力。


    “有有,少年郎等等哈。”


    老丈顫顫巍巍地來開門,步履蹣跚。


    “咿呀——”


    他年事已高,頗有些老眼昏花,眯著眼也沒看清楚門外那人到底長啥樣。


    隻依稀見得,那人輪廓俊朗,是個挺好看的少年郎。


    “料想我這馬匹是不能進店的,不好為難老伯,就讓它待在這兒吧。”


    那人笑得溫和,動作自然地將棗紅馬牽到一邊的草棚裏,把韁繩綁在柱子邊。


    真是個俊俏的好兒郎。


    至少老丈是這麽覺得的。


    他和老婆子支撐這個小酒店也不容易,江湖人又多桀驁,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這樣平易近人的少俠了。


    老爺子笑嗬嗬的,拉他進屋裏去。


    “少俠是從哪裏來啊?趕了很久的路吧。”說著,便去拿昨天剛做的艾葉粿,還有花生瓜子過來。


    青團都是自家做的,這一點點幹果也是自家炒的。


    多虧老爺子眼神不好,清晨光不甚亮,屋未曾點燈,隔著重重雨幕,以為他帶了傘,窗外雨大如豆,比萬馬奔騰的聲音還要密集,積起的水一汪一汪的,都快要沒過門檻了,誰人不濕鞋,馬的鬃毛都濕透了。


    可這少年郎全身卻幹幹爽爽,莫說雨水,衣角鞋邊,幹淨得連半點灰塵都找不著。


    若非有些本事,就是有鬼了。


    “貧家也沒什麽好東西,還望少俠莫要見怪啊。”


    老爺子絮絮叨叨,將鍋裏的糙米紅豆粥乘出來,倒也不算稀,就是紅豆少了些,因為是做青團剩下的紅豆。


    兩三片臘肉,幾樣鹹菜。


    少年周身的冷峻桀驁早已褪去,反而露出燦爛的笑容,“沒事,我沒有那麽講究的,喝完粥就好了。”


    坐下,果然隻喝了一碗粥。


    熱熱的紅豆粥,微微的甜意,讓肚腸都暖的。


    老丈急道:“年輕人胃口大,就吃這麽點哪行啊。”


    罷了,老丈搖頭歎道:“這麽點東西,我也不收你錢,就請後生吃個東道,你別嫌飯食粗陋就好了。”


    少年放下碗,笑盈盈地問:“這兒隻有老伯一個人嗎?”


    “還有我那老婆子,隻是那她這幾日不太舒坦,起得晚了。”


    老爺子的神情,有些不安,很是擔憂。


    “您兒女不在身邊嗎?”


    老人歎道:“有一個女兒,嫁到了臨縣,前年生孩子,年紀輕輕去了,”說著聲音哽咽,便忍不住去抹眼淚,眼睛通紅。


    可見這喪女之痛,還是久久不能忘懷。


    而現在,又怕老伴生什麽大病。


    窮人的病,殃及窮人的命。


    而難受過,害怕過以後,老人反倒有一種極致的平靜。


    若是真的到了那時候,大不了就一起下去見女兒吧。


    如此,他們一家三口也算在一處了。


    少年拿了個青團,嚐了一口,默默品嚐其中滋味。


    良久之後,他拿出幾粒碎銀子,放在桌上推給老人。


    老人愕然,而後反應過來,急忙要把碎銀子還迴去,“不,少俠你這,你這給得太多了,我說請你一餐便一餐,而且,也不需要這麽多啊。”


    唐少俠按住他的手,抿唇淡聲,道:“拿著吧,先帶老夫人看大夫。若是還有剩下的銀子,就給我準備一頓午飯好了。和早餐一樣便可以了,青團的味道很好。”


    老人想拒絕,可少俠給的實在是太多了。


    老爺子很是不好意思,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收了。


    “那小老兒午間就去采買些好肉山貨來,也讓少俠嚐嚐我們農家的手藝。”


    “也好。”


    唐少俠笑道。


    “現在,老丈隻要給我一把傘便好了。”


    老爺子連聲應道:“有的有的,我這就去拿啊。”


    過不多時,一把沒怎麽用過的油紙傘就到了少俠的手裏。


    棗紅馬還待在草棚裏。


    ...........


    淮東,揚州,安撫使衙門。


    崔與之正在辦公。


    這人非但是掌握大權的安撫使,更是勤於軍政的主戰派,而且在學術上亦有建樹,堪稱“嶺南儒宗“,安邊積財,舉賢撫士,使蜀中寧謐。


    吐蕃與西夏,都拿此人沒有辦法。


    同時,他其實還有不俗的儒道修為。


    領悟兼濟天下的道理,修成諸子百家的儒家武功。


    比起韓侂胄修煉的不知名玄功,崔與之自己努力的成分更高。


    “老爺,怎麽不寫了?”


    侍奉筆墨的書童愣愣地看著崔公,崔與之毫無征兆地停筆。


    “有客已至,便停一停罷。你先下去,這裏不用侍候了。”


    崔與之推開窗戶,站起身來,負手而立。


    雖已至中年,但先生仍是很有風采。


    豐姿奇秀,長眉若柳,神韻獨超,氣度非凡。


    俯仰無愧於心,褒貶唯在百姓。


    崔公其人,見之大體風度,竟不能用語言為之形容。


    郊外或許已經停了雨,這裏卻還沒有。


    陣雨之中,驚雷陣陣,雨幕之中,有人執傘緩步而來。


    遠遠可見傘下其人,素色的衣袍在狂風中鼓動,如九霄之上白鶴振翅,山野之間一點雲。


    “崔公,似乎早就知道我會來。”那人說道,隨手將未曾沾到半點雨水的油紙傘,靠在門邊。


    崔與之凝神望了他一眼,淡淡道:“不過等那麽一時半刻罷了,算不得早。”


    “倒是閣下,闖我衙門所為何事?若是隻見見本官,那便沒有什麽意思了。”


    那人極輕極短地笑了一聲,“崔公怎知道我是闖進來的?我就不能是遞上名帖,光明正大的進來嗎?”


    “像你們這樣的人,是不會這樣安分,也不願那樣麻煩的。”


    崔與之意有所指。


    這位大儒的聲音,低啞溫和,輕柔而淡泊,無端的,就有一種讓人放下戒備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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