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期知道,自家義父說的沒什麽錯。正妻有著妻子的名分,丈夫的尊榮便惠及於她,本事越大,妻子過得便越好,若是坐到天下第一等的至尊貴位,那妻子的家人,便可稱為後族,這休戚與共從來不是說說而已。


    扯虎皮拉大旗的人,總是殺不幹淨,而這世道認為親親相隱,也是無錯的。


    治國修身齊家平天下,齊家齊家,治家嚴明歸嚴明,卻總要有懷柔的時候,不能總用鐵血手段,那樣還講什麽親情?隻怕兒女對你都是又恨又怕,壓抑得越狠,一有什麽變故,駕鶴西去,家裏便亂了,隻因那不是真正的清明嚴謹。


    在這樣的情況下,再有一個冷眼旁觀,隨各人去的妻子,顯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這還是好的,若是主母本身就是亂家之因,她所分享到的權位與尊榮,便會源源不斷招來看不見的禍端,讓家宅,子女慢慢的墜入深淵!


    多少高官顯貴,給家裏人或者族人扯了後腿,那些因果便是壓倒毛驢的最後一根稻草!


    若是娶一個全然沒有心思,盡平南侯夫人義務,盡家庭責任的女子,就算蘇子期能壓製她,又怎麽樣?那樣不累嗎。隻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蘇子期想,他現在大概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一定會去江南看一看的,如果同九姑娘真的不合適,兩人已經不可能好好生活了。


    那還是趁早分開吧。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強留下她還有什麽意義呢?是因為愛她嗎?蘇子期也不知道。


    但他知道,如果用九姑娘來發泄怨恨,那無疑是很卑劣的一件事,他其實不喜歡這麽做,甚至是有些抵觸的。


    有些一閃而過的想法,到底是因為,魔心深重。


    男人可以不擇手段,但沒必要行下作之事。


    至少現在不需要。


    蘇子期帶著韓侂胄提供的名畫華服離開了勝景園,心卻平靜下來了。


    ——跟義父交流一番,來自外界的壓力果然降低了。


    這就是有大腿可抱的感覺嗎,真好。


    又是一日過去,傍晚時分,靜夜將至。


    待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被沉沉的夜幕吞噬殆盡,楊無邪來拜見他。


    宋大夫的事情,已經調查得差不多了。


    京城迴春堂的宋問草多半才是真貨,那江南花家的“宋大夫”又是誰呢?真是鐵鞋大盜嗎?


    還是說,其中藏了什麽秘密?


    蘇子期並不關心,就算裏麵有滔天的禍事,現在都殃及不到他,那就沒有什麽管的必要,他日同花家接觸時,再利用這事也不遲。


    月移光影,夢入窗欞。四月裏開的木樨,不能和中秋時節的同類相比,四季都有香氣,但隻是略有些清淡的香氣而已。


    萬裏長空,雲垂簾動,高塔小樓花影移,丹桂草木,燈籠燭火,交縱掩映出一派綺麗深遠的景致。


    他的心上,亦悄然有花綻放。


    開在山野的小雛菊,那樣地清新,溫柔。


    公子望著月色,想起了海棠花。


    ‘聽人說,她這兩日身體不適,今天便早早歇下了。’


    ‘不知她現在到底怎麽樣了?可要緊嗎?’


    ‘醫生大夫自然是會開藥方的,但是,不是也有句話說,醫者不自醫嗎?’


    公子想:我就悄悄看她一眼,絕不讓旁人知道。


    也好,看看底下人會不會慢待她。


    蘇子期到“黃樓”附近時,沒讓一個人發現,他縱身飛躍,輕飄飄地落在飛簷的一角上,俯身往下望去,看看道路走向,微微一笑。


    ——確實沒人能發現他。


    不過,在自家地盤做這等事,確實有些古怪了。


    誰讓蘇樓主不欲讓任何人知道呢?那便隻能這般行事了。


    匯報的弟子可看不出自家樓主對那位姑娘有多擔心,當麵就那麽“嗯”一聲,當做是知道了,可背後呢,竟甩下所有人,悄悄去看人家一眼。


    這叫什麽?嗯,悶騷?還是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還真有兩個小丫鬟守在程靈素的房門邊上,一個昏昏欲睡,強自值守,另一個神情雖有些疲態,但身姿倒仍是筆挺的。


    扣指一彈,兩縷破空的氣勁,頓時無聲無息地擊中兩人的穴道,兩個俏丫鬟身體頓時軟軟地倒下去,兩個人歪在一起,頭差點撞上門框,險險被一人扶住。


    蘇子期稍稍緩了一口氣,說真的,打暈麾下的女弟子,他還是第一次。


    而且,他也不怎麽和陌生的女子接觸,把兩個沉睡的女孩子拖到一邊去,也是第一次。


    安頓好兩個無辜的女弟子之後。


    他站在人家房門前,反倒有些猶豫了。


    但他並沒有猶豫很久,聽著沉沉的唿吸聲,推門而入。


    她的武功就算再弱,也不該連這樣的聲音都注意不到啊。


    蘇子期心下一沉,屏住唿吸,默默關上門,走近她的身邊。


    屋子裏依然擺放著那盆醍醐香,還有一盆馥鬱的水仙,這顯然是程靈素培育的新品種,——不知道兩種花香混在一起,是不是有什麽反應,反正蘇子期含了一顆解毒藥丸,真氣運轉開來,月光澹澹入流水,樓閣殿宇同山巒相映,隻是他無心賞玩,望著程靈素在月色下顯得蒼白的麵容,心事重重。


    少女趟在踏上,睡得正沉,蓋著一床薄被,兩鬢的發絲被汗水浸濕了,貼在肌膚上,窗戶並未關緊,夜風透著那一線,悄然吹過,人身上不由得泛起一層寒意。


    蘇子期抿了抿唇,伸手整理一下她鬢邊的發,將她的被角的皺褶拉好,隱隱有些愛憐之意。


    而後才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精純的真氣頓時一點一點流入程靈素的經脈當中去,以蘇樓主的功力,為她溫養經脈,可抵上一年的苦修。


    末了,蘇子期正要抽手離開,放開程靈素的手腕,卻沒想到,對方手一動,順手也握住了他的手背。


    兩人的手便疊在一起。


    蘇子期一怔,朝程靈素看去,她的氣息變得很輕,可她的眼睛卻睜開了,依然那樣有神采,眉眼彎彎,笑吟吟地看著他,“瞧你,我說是誰呢,什麽地方去不得,還要偷偷的來嗎?我這兒可沒有什麽名堂呀。”


    蘇子期望著她,不由笑道:“我隻想來看你一眼罷了,何必驚動旁人呢。”


    “不過,你本事這麽大,想來誰也欺負不了你,就連我也被瞞過去了。”


    公子似乎意有所指。


    他倆的手沒放開,程靈素坐起身來,靠在床邊,道:“我可沒什麽本事,誰來這都傷不了,隻是免不了沾上一些花香罷了,可算不得什麽。”


    蘇子期握緊她的手,微笑道:“是了,還好你沒多下什麽藥粉,不然我今天可見不著你了。”


    程靈素“哼”了一聲,道:“我可不知道你會來。嚇死人哩。”


    ‘沒有傷害到別人,我很欣慰,沒有傷害到你,並且是你來看我,我更開心。’


    但不會讓你知道的。


    蘇子期微微一笑,道:“誰讓你有那調節唿吸的法門練得太好了,我還以為你病得很重,真睡著了呢。”


    卻聽那醫女輕笑道:“那又怎麽及得上公子為我洗髓練脈所消耗的真氣。”


    “病是真的病了,隻是沒那麽嚴重,我便練練東海那位師兄的法子,唿吸就有些變化了,這法子練到極處,同道家龜息也沒什麽兩樣。”


    她也未曾隱瞞什麽,就這麽大大方方地說出來。


    讓心愛之人知曉,他自是不會害她的。


    蘇子期略一思索,便失笑道:“我倒忘了,憐花公子也是你的師兄,他老人家雖久不入世,但神妙手段仍在江湖流傳啊。”


    程靈素捂著嘴偷笑,道:“別叫他老人家,我這師兄長咱們二三十歲,長相卻年輕得很,又最是不服輸的,他若是知道了,定不依你。”


    此刻,兩人的手溫暖而潮濕,先前醫女的手卻是冰冷的。


    蘇子期另一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溫言道:“好,我知道的。你現在感覺如何?我能為你做些什麽嗎?”


    程靈素搖搖頭,眉間溫軟,“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接下來一年我不怎麽修煉。也不妨事的。”


    說著,少女的雙頰悄然升起兩朵紅暈,輕垂首,“我也沒生什麽大病,不用吃藥的,喝碗薑湯就可以了。”


    蘇子期道:“這有何難?我這便為你取來。”


    程靈素嫣然一笑,“怎麽?你要親手煮給我嗎?我可當不起呢。”


    “這有何妨,我願親手煮一盞給你。”


    醫女笑,“這可是你說的,煮不好我也不怪你。”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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