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有一番滋味說的是很好聽。可是,如果連風月本身都是算計來的,那還有什麽閑適可言呢?就算把計謀當做情趣,在理智的基石上收獲的小歡喜,白而微黃的霜糖還會那樣甜嗎?


    或者說,這樣的感情,能像自然而然的發展,那樣甜美嗎?很難吧,確實很難。


    蘇子期雙手相扣抵在下顎,望著厚厚的檀香木門,沒有目的的,眼光穿越過半遮半掩的景色,心裏又想到哪裏去了,即使是蘇樓主這樣,好像什麽都不缺的人,偶爾也會感覺到很辛苦吧。


    公子真正費盡心思,去追逐挽留的那個姑娘,藏著很多事。


    而他們之間也藏著很多事,隔著太多的外物。


    或許看起來很相配,在世俗的標準,大眾的眼光下,都很相配。但像蘇公子與九姑娘這樣的一雙人啊,是很難夫妻同心的吧。蘇公子毫不懷疑,九姑娘能做好風雨樓的主母,能打點好他身邊的一切,能教導好子女,讓他沒有後顧之憂,與他一起打拚事業。


    因為他的妻子理當擁有寶座榮耀的一半,蘇子期知道,慕容九也知道。


    太過耀眼的光,不隻會讓一對夫妻同床異夢,更可能會刺得他們連睡都睡不著,根本無法交心,何況......她的性格一直這麽傲氣,想要的也很多,蘇子期以前並不討厭這一點,他一向很欣賞有進取心的人,要是眼裏隻拘泥一方天地,那多沒意思啊。


    其實,他現在也不討厭,世上有多少對夫妻,隻是一起生活,搭夥過日子罷了,能攜手麵對風霜,就是很好了。


    但是,人難免要不甘心的,人性就是如此,永遠得不到滿足,得到了一些就想要更多,最後吞噬殆盡,留下可憐的丁點,處理處理看得過去就行。


    蘇公子所求不多,他隻是想抓住屬於自己的人而已,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不到舌尖傳來的甜味,卻要忍受清醒的麻木,算計的厭倦,長此以往,便更難耐了。


    “風月入我相思局,怎堪相思未相許。”


    誰叫我就是這樣的人呢?既然你我天生入局,腹中訂立鴛盟,那你便該和我一樣。我有所保留,有隱瞞的事,但你和我一樣,不是嗎?隻是,我對你的誠意與感情,卻比你對我更強些,對吧。


    這樣怎麽可以呢?


    想到此處,蘇公子不由轉頭去瞧那副美人圖,畫上的美人依然清麗脫俗,美得不可方物,他曾見過她孤傲自持的風神,也見過她溫柔雅馴的言談舉止,夢中都不忘杭州一別她氣惱垂淚的樣子。


    我心悅你,我承你等我三年的情意,也愛你去雲南找我的樣子,但這不代表我不在意你和你那秋荻姑姑的小心思。


    小九,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會負該負的責任,但是我不是不求迴報的一往情深,從來不是。蘇行止不可能放下自尊,不顧風雨樓的顏麵隻討你歡喜,為你所用!


    病公子咬緊牙關,伏在案邊,垂下一片陰影,叫人看不清他的樣子,一手卻重重按在胸膛上,由於內裏情緒激蕩,痛苦與憤怒交織,心髒肺腑便引起一陣劇烈的絞痛,汗水不知不覺浸濕了額邊的發,但他仍是強撐著不吭聲。


    明明眼前一片模糊,都快直不起身子了,還是憑著感覺摸到了案邊的九花玉露丸,拔了木塞,就往嘴裏倒下去,他嚼也不嚼,就一股腦咽下去,然後再灌一壺茶水入肚。


    濃鬱的清氣從腹內升起,終於讓他胸口的沉悶略微鬆一鬆,舒服了些。


    ‘幸虧還有姨丈的丹藥,不然怎生是好.......’


    蘇子期低垂眼睫,一手又扶著額頭,影子自然遮擋住大半容貌,這般便難有什麽人能窺探他的神情心事了,不管他陰沉也好,高深莫測也罷,都沒有人會知道。


    自然,也無人能察覺他眼中掠過的那道烏光!刹那之間,頗有平靜之中,自見暗潮洶湧的氣勢,著實是叫人心驚膽戰。


    那是極幽深、冰冷的顏色。


    散朗出奇異的光芒,攜道心種魔不可匹敵的真氣,幾乎能凍結天地之間的一切事物,真真是一片秋寒霜冷、草木蕭瑟!


    這書房本被布置得舒適雅致,精心收拾成一塵不染的模樣,可如今卻憑空出現淡淡的白色霧氣,泛著冷意彌漫開來,隨風相聚,無聲無息之間,網羅無形無質的一切,便似“空林網斜陽,寒鳥赴荒園。”一般,輕紗驀地自窗邊垂下,窗外的天空明亮,此刻也仿佛暗了下了,仿佛驟然改變了,藍卻依舊藍,隻是凝成了瀚海闌幹百丈冰。


    蘇公子的心,便像他的眼那樣冷,但除了冷之外,他內心的深處,還燃燒著一股奇異而隱秘的憤怒,這股憤怒一點一點,積累壯大,終於在今日變得猖狂,愈燒愈旺,愈演愈裂!


    而就在此刻,在他又清清楚楚地將某本厚厚的資料盡收眼底時,這把火終於燒到了巔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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