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自認身為長輩,有教導之責,她起身扶起沈清月,溫聲道:「咱們是家人,你想來我這裏,因著你與你哥哥妹妹們血脈相連之故,你想來就能來。」


    沈清月眼睛泛酸,血脈相連四個字從前隻是聽說,卻沒有真心實意地感受過,如今倒是從二伯母口中切切實實地感知了一迴。


    兩人靜坐一會兒,方氏看了一下沈清月的繡技,又問她:「聽說你棋也下得很好?」


    沈清月道:「棋藝倒是不敢抬舉自己,贏了表哥,卻有運氣在裏邊。」


    方氏若要看她棋藝,必然是叫顧淮來考她,在他麵前,她哪裏敢稱一個「好」字?


    方氏果然又道:「聽你哥哥說,你那日棋下得很好,雖然有些瑕疵,卻也是天賦難得。」


    正說著,沈正章進來給方氏請來,見了沈清月在,方才在外又隱約聽到她們在談論下棋的話,便道:「妹妹是在掛懷那日下棋走錯的幾步路吧?這不正好懷先在此,不如請教他去。」


    方氏笑著,好像也很想看一看沈清月的棋藝。


    沈清月不忍見他們兩人惋惜,隻能點了頭。


    顧淮在教沈清舟下棋。


    正好一局棋罷,沈清舟輕歎道:「又輸給先生了。」


    沈清月等人進來正好聽見了,方氏與沈正章俱是一笑。


    屋子裏原本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了,沈清舟連忙起身迎人,顧淮也朝方氏作揖行禮。


    方氏笑道:「先生不必客氣。」


    沈正章亦是溫潤一笑,同顧淮道:「懷先,還記得上次我二妹跟我表弟下的棋麽?」


    顧淮頷首道:「記得。」


    「記得正好,那局棋我記得你說有瑕疵,我倒也很好奇,怎麽補救,正好棋具皆全,你且與我妹妹博弈一局,指正一二。」


    沈清月腦子裏盡量地迴憶起棋局,唯恐一會兒在他跟前露怯,暴露了別樣的情緒。


    顧淮的餘光不經意地掃過沈清月的手,一想到要跟她對弈,他的喉嚨就微微發緊。


    他不能再跟她下棋。


    顧淮便道:「不必沈二姑娘與我對弈。」


    眾人俱為一愣,沈清月抬了抬眉毛,心裏也猜到了幾分,雖然她幾次暗裏借他之手禦敵,卻老是牽扯上他,又總叫她看見她牙尖嘴利的模樣,隻怕他這樣的正經人君子,早就厭惡了她這樣的小人才是。


    沈正章皺著眉頭問道:「何故?」


    顧淮道:「我未曾忘記棋局,我自己擺出來便是,亦可點評一二。」


    沈正章了然一笑,道:「是了,懷先過心不忘,倒是省時間了。」


    過心不忘?


    也是,她學了他的路子,顧淮怎麽能視而不見。


    隨即沈清月心頭一暖,難怪沈正章總是誇顧淮是君子,此話倒是不假,他到底是給她留了幾分顏麵。


    閣老就是閣老,目光深遠,誌在千裏,看來這等小事應該不會與她這小女子計較……的吧。


    沈清月微笑一下,跟著進了棋房,等顧淮複原了棋局,在她失手的地方細致點撥,果然將黑子氣勢大大增加,白子雖還是死路一條,卻幾乎全軍覆沒,沒有敵手之力。


    觀棋者無不點頭讚歎。


    沈清月也認真盯著棋盤,心裏已經寫下了一個「服」字,顧淮將她的棋路修到近乎完美,她正看得入神,耳邊就傳來他微啞的嗓音:「沈二姑娘以後下棋不需有仁慈之心,總是要贏的,舉棋不定,反而拖延棋局。」


    他的聲音很好入耳,聽起來很舒服,因為離得近了,甚至有些餘味兒繞耳。


    沈清月心中一怔,隨後抬眸看著他,屈膝謝道:「謝先生指點。」


    顧淮又看向沈清舟,道:「坐罷,再開一局。」


    沈清月等人自然不再叨擾,離開棋房之後,卻隱約聽見顧淮道:「生布棋要留有一線生機,不要將人逼至絕處,否則以你之力,唯恐反噬……」


    後麵的話,沈清月就聽不清楚了,但她的眉毛卻蹙起來了,顧淮為何用完全不同的法子教她和沈清舟?


    不等沈清月多想,方氏就拉著她進去,替她繡一副顧繡《蝶舞圖》,她自不會拒絕。沈正章離開了同心堂。


    待沈清月的圖繡完了,時候已經不早,顧淮也來辭了方氏。


    沈清月心中存疑,稍稍慢了顧淮一步,離開了同心堂,領著丫鬟追了上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步子快,顧淮才將將出門,還未走遠。


    沈清月喚住他,顧淮轉身看她,態度冷淡而疏離,問道:「沈二姑娘有何事?」


    他比她高,要放低視線才能看到她的眼睛。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以師禮待之,尊重著道:「倒不知先生為何以截然相反之法,教授我與四妹妹棋藝。」


    顧淮不加思索道:「沈四姑娘年紀尚幼,學棋在其次,重在為人處世的道理。」他略微一頓,目光落在她瓷白的手背上,嗓音低啞了兩分,道:「沈二姑娘不同,遂以不同之法教之。」


    虎狼環伺,如何能給人留有餘地,自保才是要緊。


    沈清月卻是神色一滯。


    她不同?


    他的意思是說,她的心機不同,別樣深沉吧。


    沈清月未有多言,低頭辭別,便領著丫鬟迴去了。


    ——


    五月將至,天氣漸熱。


    院無風,柳絲垂,閨人晝寢。微風吹,汗透香,薄衫生涼。


    沈清月夜裏洗漱過了,躺在床上冥想,丫鬟春葉給她輕輕地打著扇子,絮絮叨叨地說著院子裏的事兒,停頓了一會兒,又道:「姑娘,姑奶奶說是要搬出去了。」


    周夫人娘家的祖宅已經收拾出來,她和周學謙打算搬出沈家,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不過周夫人這些日,除了應允給沈清月的海貨,很是往雁歸軒送了些好東西過來,有綾羅綢緞,也有姑娘家用得上的一些頭麵。


    春葉還是有些舍不得周夫人走的,她巴不得對她們家姑娘好的人,越多越好。


    沈清月聽著耳邊的蟬鳴,道:「遲早要搬迴去。」


    「姑娘明兒去看看姑奶奶嗎?」


    「估摸著家裏要給姑姑置一桌酒席,去吃酒就是了,別的再不去了,等他們迴家安頓好了,我再送些東西去便是。」


    黑夜漫長,主仆二人說著說著就都困了,春葉放下扇子,吹了蠟燭,迴到自己的小榻上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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