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月笑著頷首道:「女兒知道,父親今早怎麽先來尋女兒了?可是有事?」


    沈世興壓著嘴邊的笑意,狀似漫不經心道:「隻是正好來問一問你,拿去裱的字畫需不需要我著人替你取迴?」


    沈清月道:「日子還沒到,若到了,我再與父親一同出門取迴,正好女兒想買些閑書迴來打發時間。」


    沈世興忖量片刻,方道:「你想看書,我書房裏不少。」


    沈清月歪頭一笑,道:「父親是要讓女兒讀聖賢書考狀元嗎?」


    沈世興哈哈大笑,目光明亮地看著沈清月,他有三個孩子,妍姐兒嬌縱,康哥兒怕他,隻有這個大女兒讓他感受到了做父親的快樂。他忽又露出一絲悵然之色,很快便斂起不經意流露的情緒,溫聲道:「那你自去忙吧,我去衙門裏了。」


    沈清月待沈世興一走,便麵色淡然地迴了雁歸軒拿好顧繡所需的針線等用具,去了陶姑姑暫住的院子裏。


    陶姑姑便領著她一道去了周夫人院裏。


    周夫人聽說陶姑姑來了,大喜去迎客,一見沈清月跟著一道來了,倒是有些詫異。


    幾人一道進屋去說話,周夫人憐愛地拉著沈清月的手坐在羅漢床的同一邊,另一邊的陶姑姑笑道:「夫人說的繡作,沈二姑娘應當足矣修補好。」


    周夫人愣然,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有這樣的本事?


    屋子裏垂手站立的丫鬟們都忍不住交換了懷疑的眼神。


    周夫人瞧著沈清月遲疑道:「……月姐兒學過顧繡?」


    沈清月淡笑道:「侄女其實是先學的顧繡,後來才師從陶姑姑,學了蘇繡。」


    周夫人「哦」了一聲,道:「師從哪位繡師?」


    倒是沒聽說沈家還請了顧繡名師,更沒聽說專門給沈清月請了哪位名師。


    沈清月笑道:「倒不是什麽有名師傅,是從前我母親的奶娘,她是鬆江府上海縣人,幼時學得一手好顧繡,後來教給了我母親和我,還給我留了好多本繡譜,我自小便是按照繡譜練的。」


    周夫人喃喃道:「難怪了,我母親也是鬆江府人。」


    顧繡起源鬆江府上海縣,沈清月生母的奶娘會顧繡倒也正常。


    周夫人又問:「那位媽媽現在何處?」


    沈清月麵有哀色,聲音低低地道:「媽媽照顧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我八歲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這位媽媽是個啞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憐,眼見又提起她的傷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過她又擔心起來,沈清月顧繡隻學到八歲,便是學得再好,也未必能夠勝任修補繡作的事兒吧。


    周夫人不過猶豫了一瞬,還是叫人將畫作拿來了,沈清月人都來了,心意在這兒,能不能又是另一迴事,她相信這侄女還是知道進退的人,能則能,不能則是不能。


    丫鬟呈來了《柳禽白鷳》,周夫人打開繡作,平攤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細地掃過一遍,圖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滾,岸邊青草蔥鬱,兩隻白鷳一俯一仰,悠然閑憩,但是仰頭的那隻羽毛上的繡線脫落,空空的一塊兒,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邊的一株楊柳,枝條倒垂,隨風飄動,柳條的顏色卻淡去許多,若隱若現,樹幹也消失了一部分,仿佛懸空於地麵;另有柳畔桃花盛開,數隻燕子翻騰嬉戲於柳枝之間,仍可體味到畫中的早春氣息。


    而且白鷳畫法工細,形象寫實,生動傳神。羽毛色彩,對比鮮豔。工寫結合,造型生動自然,色彩豐富,與一般畫師的粗簡放逸之風有所不同。


    顧淮的風格,略近於這幅畫。


    沈清月問道:「姑姑,這副繡作可另有底稿?」


    顧繡都是以畫作為藍本而繡就,先畫後繡,這副繡作殘缺得太厲害了,若要複原,光是繡上繡線不夠完美,必須要先複原上麵的圖案才行。


    沈清月會繡,畫畫功底卻不足以修複這幅顧繡。


    周夫人眼眶一紅,解釋道:「這是我父母年輕的時候共同在老宅裏創作的,我父親作畫,母親作繡。不過父親留下的底稿因為幼時家中失火損毀了,隻留下了這一副繡品,後來台州府發大水的時候,又把這副繡作給泡壞了一些。底稿已失,隻剩下這殘缺的繡作了。」


    也就是說,沒有底稿可以參考。


    周夫人心口一緊,連忙追問:「沒有原作,是否不能還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複得和從前一模一樣,隻是絲線缺失的地方補起來就行。」


    周夫人的母親臨終前交代她說,這是老夫妻倆這輩子最得意歡喜的作品,因為老太爺畫這副畫作的時候,太夫人正好懷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後來太夫人開始繡這副作品的時候,又懷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後來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這個年紀,雙親離世,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輩子許多情誼都寄托在這副繡作裏了。


    這幅畫裏不知飽含了她多少牽掛,她不過提起兩句,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沈清月思來想去,隻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請他來一問,許是有辦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會請顧淮過來,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牽扯。


    周夫人著人去請了沈正章來,他一看完繡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畫師有複原的可能,不過還得問一問他才是。」


    「誰?!」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問道。


    「在我沈家族學教書的顧先生。」


    門外周學謙打起簾子正好進來,卻正好聽到了沈清月提起顧淮的名字,他頭皮一緊,頓了一步,方進去請安見禮。


    周夫人麵帶喜色,拉著周學謙過來道:「你表哥說,顧先生許能複原此圖,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帶你去將顧先生請來,快去快去。」


    這副畫的來曆周學謙早聽周夫人說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遲疑,卻還是不得不去,臨走前,他餘光掃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裏,周夫人又欣喜地問:「若是能複原,月姐兒有幾成把握能繡好?」


    「我能繡得和原作一樣,這便要看看顧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幫腔道:「二姑娘的繡技我一向了解,她說可以繡得一樣,那便是一樣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顧淮的事兒,雖未見過他,卻聽多了此人名聲,莫名信任此人,她翹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將人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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