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歸軒出來的甬道上,沿著牆壁種了一溜金邊瑞香,正是花季的時候,瑞香花褐枝紫瓣,葉間幾朵攢成球,嬌豔可愛,香味濃烈,氣蓋群芳。


    沈清月停下腳步,定定道看著朝她走來的吳氏,三十出頭的婦人保養得當,本不該顯老,偏生精於算計,日操夜勞,因而早早脫發,夜裏難眠,頭戴假髻尚能遮掩一二,眼下烏青確實怎麽也蓋不住。


    相由心生,不是沒有道理的。


    沈清月冷眼看向吳氏,先聲奪人:「您從雁歸軒來,可是要尋我?」


    吳氏駐足,喘著粗氣等著沈清月,拔高嗓音道:「沈清月!你怎麽能害你親妹妹!」


    她氣的很,很快便忍住脾氣,用平常慣用的套路,苦口婆心道:「月姐兒,你和妍姐兒是親姐妹,你們兩個自小在我膝下長大,應該和睦親愛,何況你是姐姐,她是妹妹,你要多忍讓她才是。你這般害她,真真是枉費我這些年來對你的一片苦心,以後外人還會說你心腸歹毒!」


    沈清月嘴邊揚起冷漠的笑,換做以前,她真該怕了,內疚了。可現在的她知道,吳氏不過是剛過門的時候,是照顧了她幾個月,後來懷了沈清妍,很快就將她扔給了奶娘照顧,所謂的「一片苦心」,不過是每日晨昏定省,變著法兒磋磨打壓她才對!


    這些年來,吳氏一直同沈清月說,女人要溫婉順從,賢良大度,否則將來難以覓得良婿,吳氏還常常以這些為由,要求她處處忍讓沈清妍,讓她將好東西拿出來分享。


    若沈清月不肯,吳氏從不打她,隻是給臉色她瞧,冷落她,叫所有人都厭惡她。她在沈家沒有依靠,又怕又無助,為了這些虛假的親情,不得不妥協。


    而且沈清月聽多了長輩們說婦德和女子禮,便一直以為吳氏說的也是對的,是真心地對她好,直到前世出嫁之後,她才明白過來,吳氏隻是在教她忍氣吞聲!


    吳氏所作的一切,隻是為了操控她,讓她給沈清妍做陪襯罷了,根本沒有半分真心!


    所以,她現在憑什麽忍讓沈清妍?


    沈清月身量偏高挑,她平視吳氏,淡聲道:「您怕是誤會了,是妍姐兒害我,不是我害她,此事是老夫人下的定論,若您不服,去找老夫人辯駁就是。」


    吳氏語塞,半晌才切齒道:「妍姐兒怎麽可能會害你!」


    沈清月覺得好笑,這些年她們母女害她的地方還少了嗎?


    沈清月微微蹙眉,目露擔憂道:「我倒也是覺得很奇怪,妍姐兒與我一向親好,肯定不會害我。可我一直與妍姐兒和睦相處,待她寬和大度,又為何要去害她?」


    吳氏一噎,細想之下竟覺得有理,沈清月從來都很聽話,這次怎麽會無緣無故去害沈清妍?


    沈清月緩聲道:「如此說來,您倒真是誤會了,這事並非我們姐妹相互傷害。不過我不明白,為何張公子偏要一口咬死是我送的荷包……」


    如果不是她們兩個其中一人存心設計陷害對方,那便隻能是確有其事,沈清妍確實送了張軒德荷包,但是事情敗露了,張軒德死活不肯供出沈清妍,隻好栽贓給沈清月。


    張軒德這麽做,除了是在袒護沈清妍,再沒有別的理由。


    吳氏想到此處登時大驚失色,張軒德從來都是在沈家來去自如,若當真與沈清妍有了私情,又這般替她掩護,還不知道發展到哪一步去了!


    這迴受罰還是輕的,倘或有了孽種,沈清妍這輩子都毀了!


    思及此,吳氏根本站不住了。


    沈清月捕捉住吳氏慌亂的神色道:「我記得好像在妍姐兒那見過一塊老虎玉佩……」


    張軒德今年十六歲,便是屬虎,沈清妍都帶了小郎君送的玉佩,怕是私定終身了!


    吳氏頭皮發緊,瞪了沈清月一眼,便快如疾風地往祠堂那邊跑。


    沈清月看著吳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實沈清妍買了好幾塊玉佩,老虎不過是其中一塊,不過有了這事,老虎玉佩就變得與眾不同了。


    她聞著花香轉身,領著丫鬟春葉迴了雁歸軒,吳氏則速速趕到了祠堂。


    沈家祠堂外。


    吳氏欲進去看沈清妍,老夫人的丫鬟芊結攔在外麵,低一低頭道:「三夫人,您不能進去。」


    吳氏心裏著急上火,麵上卻不敢對芊結動怒,她忍著脾氣好言好語道:「姑娘,我不做什麽,我隻問妍姐兒一句話,就一句話。」


    今天早上,吳氏已經悄悄來送過吃的,芊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已經是底線,再容吳氏嬌縱沈清妍,置老夫人的威嚴與何地?


    芊結不肯,她搖搖頭道:「三夫人體諒,這是老夫人的吩咐。」


    吳氏怒火攻心,喉嚨一腥味,猛然咳嗽,卻也別無他法,隻好往三老爺沈世興的內書房萬勤軒去求救。


    她怒發衝冠地趕到書房門口,又被兩個丫鬟給攔住了,這下子再沒忍住脾氣,抬手就掌摑了二人,推開丫鬟,闖進了書房。


    沈世興正在作畫,身後的門砰得一聲打開了,嚇得他手上的毛筆一抖,滴了一塊兒墨點,整副畫全毀了。


    他擱下毛筆,轉身皺眉道:「又怎麽了?」


    吳氏一瞧見沈世興儒雅俊朗的麵孔,怒氣消散大半,轉而變成了怨。


    兩人相差六歲,但老天爺總是厚待男人,夫妻站一塊兒,幾乎看不出年紀的差別。


    吳氏絞著帕子,挽起沈世興的手,紅著眼睛道:「老爺,妍姐兒受罰,我心裏急得很。」


    沈世興拂開吳氏的手,旋身走到書桌麵前坐下來,淡聲道:「沒出嫁前還有老夫人罰,等出嫁叫婆家人罰,那才難看,而且你還插不上手。罰就罰了罷,下次改過便是。」


    吳氏囁嚅著,軟聲道:「老爺,妍姐兒跪了一整夜了,今早才吃了些東西,我剛才想去同她說說話,老夫人跟前的丫頭都不答應。」


    沈世興好脾氣道:「早上不是吃過了麽?這還沒到晚膳時候,你急什麽?」


    吳氏如鯁在喉,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她一想起沈世興已經有好幾天沒去她院子裏,便道:「老爺,您今兒晚上還要留在書房麽?」


    沈世興容色冷淡,嘴邊的長須動了動,道:「月姐兒最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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