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之外,一眾飛魚服仍在廝殺。


    石壁之內,別有洞天。


    這所謂的暗道其實較之外邊的寺廟還要光亮一些,既來之則安之,崔繡雖然進來時一個踉蹌,但好在頭腦十分清醒,他定睛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大致看出是一條兩丈餘寬的走廊,簡直比那些個皇帝的帝陵還有氣派,距離墓穴儀門還有些距離。


    崔繡再看著旁邊那個已經摔暈過去的蒙麵刺客,瞥了眼刺客麵上的黑巾,用劍將其挑開。


    看著那張熟悉的臉龐,崔繡簡直想拿起陷仙劍在顧南衣身上捅幾個大窟子。


    這個欠調教的婆娘是什麽時候混進來的!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直接殺了一了百了,任其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再走到一旁李時毓的身邊,將其輕輕扶起。


    李時毓躺在崔繡懷中,迷迷糊糊地醒來。


    崔繡先是看了會她醒來時有些迷糊地睜開眼,看著她那雙狹長的英眉緩緩舒展開,再之後她定睛一看,對上一對好看的丹鳳眸子,四目相對,看到對方眼中的彼此。


    崔繡率先反應過來,輕輕咳嗽一聲,試圖緩解一番此時的尷尬,說道:“我們應該是已經進入到這所謂的魔教暗道了。”


    李時毓輕輕眨了眨眼睛。


    崔繡無奈隻好又咳嗽一聲。


    他先將她緩緩扶起,又看了一眼地上還躺著的顧南衣,神色有些複雜。


    李時毓看了一眼崔繡,英眉微挑,“你認得她?”


    崔繡此時簡直欲哭無淚。


    要不是這顧南衣和那位前朝的白衣國師有些關係,他真想把這個欠男人調教的婆娘一劍砍死。


    崔繡破天荒有些支支吾吾道:“此人與那位前朝國師有些關係,還是先莫要殺了。”


    李時毓聞言隻是燦爛一笑,“我相信你。”


    崔繡聽了這話更覺得有些難堪,一向冷厲果斷的他一時竟然不知如何是好。這天夜裏,西北王府徹夜燈火,重陽不設夜禁,暖光綿延了整個涼城。


    各大街巷熱鬧如白晝,道路兩旁的賣糖葫蘆的老人多了起來,過往的行人凡是帶著自家孩子出來轉悠的往往都要買一串,酒肆門前的小二賣力吆喝著,不少老板都打出了老江湖免單的旗號,以此犒勞那些不再年輕的老一輩江湖人。


    “菊花酒,去年今兒就釀好的菊花酒!不醉不歸喲!”


    “桂花糕,江南折桂研磨成的可口糕點,買迴家給小娃兒們嚐個鮮兒嘍!”


    小販都在賣力叫喊著,仿佛聲音稍微弱上幾分就會被別家搶走自己生意一般,勁兒力十足。


    西北人本就性子豪爽,男人在家種地出來做生意,女人也多是直言直快,整個涼城今日都是一片市井景象,雖是秋天,望之卻令人心暖如春。


    鬧騰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位紅衣女子。


    今日她沒有以那副翩翩公子的形象出現,而是一頭長發如瀑隨身形微微搖曳,蓮步輕移。


    她走過的地方人們仿佛都忘記了做生意一般,隻顧著呆呆看那驚鴻一瞥的身影。


    那相貌英氣的女子今日卻不知染上了何處的思愁,令人望之即會被那略顯矛盾的氣質觸動。直到她緩緩走到一位賣糖葫蘆的老人家跟前,溫聲笑道:“老人家,我要一串糖葫蘆。”


    老人先是張了張嘴,然後半天沒反應過來。


    “老人家?”


    那席紅衣對著他擺了擺手,滿臉笑意。


    “哦哦,”老人臉色有些漲紅,忙拿了一串糖葫蘆,咧嘴笑道:“這位姑娘長得真是好看呐,可惜老頭子我嘴笨,說不出那些中原讀書人的那些筆墨話來,實在是羞愧呐。”


    李時毓接過糖葫蘆,笑道:“多謝老人家,”遞過一串銅錢。


    老人連忙擺手道:“姑娘不必給錢了,你來我這攤子已經算是老頭子我三生有幸了,我怎麽還好意思要錢呐?”


    李時毓微微皺眉道:“那怎麽行呢,重陽日子本是應該你們這些老人家享子孫之福的日子,家裏卻還是讓你們上街來做生意.....”說著硬是把錢塞到了老人手裏。


    “哎姑娘此言差矣呀,”老人手裏被塞迴銅錢,也索性不再扭捏,笑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也是我們這些老頭子願意,誰不想多給家裏減輕一份負擔呐。”


    那席紅衣聞言先是微微一愣,然後笑著點頭離去。


    老人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獨自喃喃。


    老人的那個她,早已故去。


    然後老人仿佛突然年輕了十歲一般,開始賣力吆喝。


    “冰糖糖葫蘆!冰糖糖葫蘆喲!粘牙不要錢嘍!”


    那席紅衣輕輕咬下一顆糖葫蘆,朱唇銀齒,纖手蓮步。


    她突然駐足,嘟了嘟嘴。


    糖葫蘆好像有些粘牙。


    西北王府。


    當崔繡收到西北王要單獨和他見麵的消息時竟然莫名有些忐忑。


    即使雙方早就在涼城外見過一次麵,但或許是和他今天白日裏不知臉皮為何物地大喊大叫有關,他一路上有些心不在焉。


    穿過幽長的府邸,直到他走進那間據說平日裏無人能進的西北王的臥房。


    他輕輕推開房門,西北王正負手而立,背對著他,看著麵前的一幅畫像。


    崔繡看著眼前有些安靜的中年男人,感覺有些異樣,沒有出聲打擾。


    他有一種預感,似乎這個鐵血王爺也有不為人知的一麵。


    “你來了。”


    中年男人沒有轉過身來,輕聲道:“進來吧。”


    崔繡緩緩上前,看向那副畫卷。


    映入眼簾的是一副其貌近妖的女子,雖然隻是畫像,但神態舉止俱全。


    他好像就在不遠處看著那名女子坐於茶案前,一手握勺勻水,一手撚了些許茶葉,眉目狹長,趨之盼兮,眸海溫斂,嘴角微翹,似笑非笑。


    特別是女子身上竟然穿了一件龍袍,黑底九金龍紋,頭冠飛凰舞,耳垂玲瓏墜。


    崔繡突然一震,有些難以置信道:“這位難道是......”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不錯,她就是三十年前那位魔教教主。”


    崔聞言渾身俱震。


    東方朝辭,三十年前位列武榜第一,這個名字實在是太過沉重。


    畫上女子曾經揚言要以江湖共主的地位去和紫禁城中的皇帝陛下爭一爭那把龍椅。


    他突然想起今日那位老劍仙所言。


    崔繡深吸一口氣,看著中年男人,有些猶豫道:“難道你們......”


    東方朝辭即便是三十年前天下無敵,而且相傳有一副不老容顏,可她與他之間實在是......


    不僅相差了近二十年的年齡,一個是魔教教主,一個是大秦王朝的王爺,身份更是天差地別。


    西北王凝視著畫像,神色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溫聲道:“如果真的愛了,才會明白這世間的一切存在都是命運的安排。”


    崔繡喃喃道:“瘋了......真是瘋了。”


    中年男人突然話語一轉,“雖然我早就在京城中認識了你,但你的真實身份我卻是從來沒有失去過好奇。”


    崔繡突然心生警惕。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緩緩收起了那副畫卷,坐在一張幾案前,用手指著另一張黃花梨木椅子,笑著道:“難不成還要我請你坐下?”


    崔繡無奈一笑,隻得跟著坐下。


    中年男人給自己和對麵的年輕人倒了一杯酒。


    崔繡有些猶豫。


    中年男人失笑道:“沒有毒。”說罷他自己先飲一杯。


    曾經嗜酒如命的崔繡此時咬了咬牙,也跟著西北王一口喝下。


    中年男人緩緩喝出一口白氣,酒香四溢。


    崔繡輕聲道:“看來今晚王爺已經喝了不少。”


    中年男人隻是微微搖頭。


    他緩緩道:“有一件事,其實已經埋在我心底很多年了。”


    崔繡聞言默默注視著眼前這個大秦王朝第一王爺。


    中年男人自顧自道:“我今天其實差點沒忍住,幾乎就要動手殺了我那侄子。”


    崔繡眼皮猛然一跳。


    中年男人又笑道:“可是我若出手,時毓必然也會死於王晟手下。”


    崔繡盡量保持平靜,輕聲道:“王爺愛女,天下盡知,此乃天倫。”


    中年男人聞言突然大笑起來,狀若瘋癲。


    西北王笑意未退,嘴角有些譏諷道:“天下人皆道我愛女,可誰又知道時毓其實並非我所出?”


    年輕人坐在一旁渾身僵硬,一身飛魚服下冷汗如雨。


    寺廟內。


    一切都從進寺廟時那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擁抱開始。


    好像有些曖昧,但又不完全挑明的感覺簡直讓他有些抓狂。


    但他偏偏竟然有些享受在其中。


    崔繡深吸一口氣,緩緩冷靜下來,還是決定先將顧南衣扶起,坐在其身後,緩緩輸送內力進她的身體。


    由於先前三人進來時顧南衣是在最下麵那個人,故此她雖然有九品修為,卻是最後一個醒來的。


    顧南衣悶哼一聲,嘴角緩緩溢出一絲鮮血,隻覺一陣暖流經過周身,她轉頭看了一眼正在為其輸送內力的崔繡,冷笑道:“假惺惺的作甚?”


    崔繡並不理會,隻是繼續輸送著內力。


    李時毓看了看眼前這個容貌不輸自己的刺客,發現後者正在盯著自己,疑惑道:“你是誰?”


    顧南衣看了眼李時毓,眼中閃過一絲流光。


    她輕聲喚道:“妹妹,坐過來些好嗎,讓姐姐看看。”


    李時毓不知為何對眼前這個並不相識的陌生姐姐有一絲莫名的信任,真的就要上前坐下,卻被後邊的崔繡一把拉住。


    顧南衣見狀又是一聲冷笑,“你們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猶豫片刻,崔繡還是決定不完全恢複顧南衣的內力,輕輕點了她一處穴位,將其武功封印在八品修為左右。


    李時毓對著這暗道一番打量,嘀咕道:“這裏不會有什麽暗器之類的吧。”


    崔繡緩緩從顧南衣身後起身,微微搖頭,“若是那個和尚說的是真的,這裏真的是通往魔教主殿的暗道,那麽應該是沒有暗器的。”


    崔繡沒有說出口的是,既然王爺費盡心機的想將李時毓送進來,甚至為此不禁出動了那位西北王府的影子,按這個道理來說,這裏隻怕福緣不淺,並無危險。


    三人一邊走著,一邊借著暗道裏若有若無的光亮打量著周圍牆壁上的飛龍走蛇,還有畫像精致宛若真人的巫鹹、巫即、巫盼、巫彭、巫姑、巫真、巫禮、巫抵、巫謝、巫羅十巫。


    李時毓看著這些畫像,英眉微蹙。


    早在幾年前她就開始悄悄背著爹爹收集一些關於那座三十年前無敵天下的魔教的一些隱秘,傳說這魔教已有數百年的曆史,遠遠超過當今那些個大門大派,而魔教實際上並非是中原土生土長的門派,相傳最開始的魔教創始人是從西域而來,而後和西南苗人混合發展形成。


    李時毓看著這些畫像,不禁用手微微觸碰,嘴裏念念有詞,“巫鹹國在女醜北,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帝令重獻上天,令黎邛下地。下地是生噎處於西極,以行日月星辰之次。”


    “益與伯翳主驅禽獸,命山川,類草木,別水土,四嶽佐之,以周四方,逮人跡所希至,及舟輿之所罕到。內別五方之山,外分八方之海,紀其珍寶奇物,異方之所生,水土草木禽獸昆蟲麟鳳之所止,禎祥之所隱,及四海之外絕域之國,殊類之人。”


    壁上這些畫像以及符號就好像有生命一般,源源不斷地將一些好似更久的圖像傳遞到李時毓的腦海中。


    她輕輕閉上雙眸,見到了那位魔教祖師自西域冰山而來,跋涉萬裏奔襲至中原,為魔教的傳承築下積澱,見到了一位紅袍老人手持妖劍與一位北遼灰袍祭祀大戰三天三夜劍氣縱橫千裏最後以毫厘之差敗北,見到了一位穿著豔麗的苗家女子用手中的蠱毒毒倒了那位不可一世的大漢禁衛軍統領,見到了一位老婆婆手中牽西域千年蠶絲線殺人於無形,見到了一位黑衣和尚手持無上佛珠麵對一眾大秦北鎮撫司天字一等麵不改色,最後見到了一位身著明黃色龍袍的絕色女子坐在一位黑色龍袍男子的對麵,英眉微挑,揚言要與他爭一爭座下的那把龍椅。


    她微微閉上的雙眸再睜開之時已是隱約可見淚痕。


    崔繡輕輕將手放在她肩上,將她緩緩拉近自己的懷裏。


    沒想到李時毓哭的更厲害了,將腦袋深深埋進崔繡的懷中。


    崔繡一時不知所措,以下巴輕輕抵住李時毓的腦袋,不斷輕拍她的背脊,以示安慰。


    畫中人已故,廊前人未忘。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可能是個假王爺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道親水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道親水呀並收藏我可能是個假王爺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