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浮熙出了酒肆之後就開始無所事事的閑逛。


    他隨意看了幾眼街上隨著剛才兩輛馬車的離去而沒什麽動靜的人群,眼底有些笑意。


    齊浮熙從小鎮的鎮口處開始,一直走到差不多饒了小鎮一圈又迴到鎮口才停住腳步,可以說是把較為熱鬧的小鎮給打量了個遍。


    天色漸漸又要沉暗下去了。


    他抬頭望了眼天色,神色自若。


    這個黑水崖山腳下的小鎮現在可以說是名副其實的臥虎藏龍了,僅就剛才在他粗略的觀察之下,這個小鎮之中已經充斥了大量不知何方勢力的化成商販、挑夫的諜子,若是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那位崔主事的手筆了。


    早在司禮部監印王冰凝的那輛朱紅漆黃金馬車來到西北之前,他遠在京城的當朝戶部尚書的爺爺就已經派人快馬加鞭送了一封信給身在西北六扇門的自己。


    此次陛下禦點的領隊人選雖然明麵上是那位司禮部監印和崔主事二人,甚至朝中還有多數人暗中揣測那個所謂的崔主事不過是楊大人的一個棋子而已,都有些悲憤那位楊大人已經掌控了北鎮撫司還不滿足還妄圖把手往西北伸一伸。


    可爺爺卻有不同見解,甚至與京中那些老大人的言論大相徑庭。


    他老人家認為那位崔主事才是這次出使隊伍的頭腦,甚至那位司禮部監印也隻是陛下明麵上給了一個麵子,不至於太過讓人心驚這樣的結果。


    為此他們齊家內部都隱約鬧出了些矛盾,甚至當天一個下午,有個遭人收買的下人在齊府趁沒人的時候偷偷跑到老爺子的書房寫下了一副“人老眼花”的言論,這一件事在有心之人的引導下竟是使得京中人盡皆知,都道那位老尚書是花了眼迷了頭了,終究不是當年那個剛剛坐上尚書職位誌氣高九天、傲心比四海的齊墨山了。


    齊浮熙想著這些,棱角分明的臉上微微一笑。


    因為爺爺的眼光從來不會有錯,以前能從自家那是個花花公子的老爹的眾多兒子裏看重當時明明最不勢力的自己,現在也能從一眾紅繡丹鶴的官袍子裏甚至包括那席大紅蟒袍挑出那位崔主事。


    那位崔主事是為明白人,自己這次也算是跟他做成了第一筆交易,至於還有沒有第二筆、第三筆,那就要看這次那位崔主事的造化了,畢竟自己暗中調查了黑水崖這麽多年,那個和尚可不是好惹的。


    年輕官員走上了一輛不算太豪華的馬車,他坐在車上看著窗外不斷向後飛去的景物,又想起了那位遇害的西北節度使孫仲大人,聽爺爺說這位正三品的老官人早些年是從京城裏被貶去西北的,在爺爺的印象中這位老官人始終是穿著一身官服,無論朝上朝下皆是如此,他曾說過若是要論整個朝中誰最有那當官人的儀式感,那麽就非這位老官人莫屬,隻是不知道他為何遭貶,但即使被貶,他也是一位正三品的節度使,由此可見一斑他當年的風法。


    最後年輕官員想起了剛才坐在自己一旁的青衣女子,對於這個女子的神態他倒是真的沒有做作,純粹是感自內心而發。


    想到這裏,年輕官員眼神不禁又有些迷離起來,喃喃道:“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來珠翠香。”


    至於那些個嘲笑他爺爺老眼昏花但在當麵上卻又恭恭敬敬的大紅丹鶴和紫繡錦雞,他心中冷笑一聲。


    到底是誰眼花,到底又是誰在繚亂,不到最後誰又能知道呢。


    崔繡此時正坐在馬車上,閉目養神。


    車前暫時充當馬夫的老管家迴想起公子上車後的第一句話,嘴角微微一笑。


    那個黑袍年輕人究竟什麽來頭,竟然能讓從來都是古井無波的公子起這麽大的波瀾。


    老管家心中一笑,看了眼就在眼前的山頭,輕輕“駕”了一聲。


    此時的崔繡緩緩定下心神,迴想起剛才和年輕官員的對話,神色若有所思。


    對方先是一口指出自己的身份,吏部主事,正六品,官銜不算大,也不算小,算是個居中的位置,那些個大人物往往最喜歡使喚的就是像他這種不大不小的官吏,既想往上升,也不願意得罪人,凡是有什麽跑腿、當說客的事情幾乎都是搶著去做,主動又省心。


    然後對方又是委婉道出自己此行前來隻是慕名而非圖利,這就讓崔繡有些耐人尋味了。


    據他所知這位當朝戶部尚書的兒子是個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一天沒事就喜歡逛那些個青樓約會那些名妓,甚至還當著那位老爺子的麵曾經牽著數名不知名的女子的手踏進齊府的大門,引得那位齊夫人是找到老爺子一邊訴苦一邊垂淚,引得老爺子對此女十分心疼。


    而這位齊夫人便正是這齊浮熙的生母,根據崔繡的情報,這位夫人可是位精通算計的好手,一麵上先是按著那位老爺子的性子步步為營,逐步獲得老爺子的信任,別一方麵對於齊府那些下人又是使用的鐵血手段,上至管家、下至一個小小的婢女,一切都在這位夫人的掌控之中。


    崔繡緩緩嗬出一口氣。


    其實對於這些倒還是次要,崔繡想起最先來到西北之時竟然錯把小妖女當成了這位齊尚書的孫子,神色有些嘲弄,這才是他對於齊浮熙最耿耿於懷的事情。


    不過若是可以重來一次,他還是願意在那日去到醉仙樓那位花魁清倌的閨房,再去見證一次那席紅衣將簪子取下的瞬間,一頭烏發傾瀉而下。


    至於為什麽,崔繡嘴角微微上揚,自然是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了。朝陽酒樓在蜀地一代是出了名的,無論是飯菜、酒醇還是說書皆是如此。


    大概是由於這地界的緣故,蜀川偏僻於中原西部,不僅遠離那中原繁華地界甚至離那座西北王府所在的涼城也有些距離,頗有些天高皇帝遠的味道,因此在這塊地界上就算是想說些什麽誅心之論也是無妨,畢竟人家錦衣衛就算是再一手遮天它的手也長不到這裏來嘛。


    這不,朝陽酒樓先把自家的飯菜酒水搞好之後就開始起了些別有的心裁,專門不知從哪請來了一位什麽都敢說、什麽都知道“一點”的說書先生正坐於一樓的當堂之上,麵前有一張文房四寶俱是上品的幾案,手裏持了一柄末端稍微染了點墨水的白羽扇子,右手撚了撚長長的白色胡子,左手拿住幾案上一塊看起來略有些厚重的木板,白眉下的老眼微微眯著,先是咳嗽了兩聲,再用左手裏那塊木板敲了敲桌子,聲音不大,但剛好可以讓整個酒樓裏的客人聽到。


    足足有三層高的酒樓瞬間安靜下來,吃客們停了先前各自的話頭,不約而同的端起了身前桌上的酒水喝了一口,看向那個每次都能吊住他們胃口的說書先生,心中隱隱有些期待。


    結果老先生愣了半天,搖了搖羽扇,笑道:“各位,上次咱們講到哪了啊?”


    眾人聞言竟也不拆台,剛剛才安靜下去的酒樓瞬間又鬧騰了起來。


    “老王,你可真是記性不好了啊,上次明明講到那東臨劍仙王晟一劍斬去北遼近千名士兵了啊,你得接著繼續講下去啊。”


    “就是就是,趕緊的,講完哥倆請你喝一壺酒。”


    眾吃客皆是迫不及待,又忙喝了一口酒,生怕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老頭講到高潮處酒勁兒就過去了,到時還得多花些銀子買酒。


    那名王姓老人聞言嗬嗬一笑,微微抬起右手,在空中虛按一下。


    全場立即禁聲。


    老人潤了潤嗓子,終於準備開口,結果酒樓的門口突然被打開,隻見到一個穿著不俗的年輕人和身邊一個老馬夫模樣的下人並著走進。


    那年輕人相貌不俗,隻是棱角不是那麽的分明,看上去倒是顯得有些柔和,他輕聲道:“小二,來一桌子菜,兩壇酒。”


    立刻跑過來一個小廝模樣的人一路小跑著過來,賠笑道:“客官還請快些跟我來,莫要掃了大家的雅興才是啊,”說著,他用手指了指那位正坐於當堂之上手持羽扇的老先生。


    年輕人這才注意到這四周的人皆是皺著眉頭看著他們這兩個打斷老先生說書的不俗之客,隻不過是按照江湖規矩來者是客,這才按著性子沒有發作。


    年輕人好似了然一般的點點頭,一邊跟著那小廝走到一張桌子,一邊小聲問道:“這位老先生是何方神聖?”


    那小廝聞言愣了一下,然後一邊抹著桌子一邊笑道:“客官怕不是蜀州的人吧,這位老先生神聖倒是談不上,不過要說他所知道的、所講的,隻怕是不比那百曉生差多少啊。”


    年輕人稍稍瞪大了些眼睛,似乎有些難以置信,“這麽厲害嗎?”


    “那當然,”說到這裏,小二有些驕傲的抬起頭,“這位老先生可是我們老板花了大價錢請來的,雖說我們這兒酒水飯菜俱是蜀地上乘,但要說我們這裏的客人,大多不是為了吃喝而來,而是專門來聽這位老先生說書的......”


    這時那當堂之上的老先生終於開始接著講那位東臨劍仙是如何的大殺四方,小二一聽,忙招唿二人坐下,自個兒也找了旁邊一根空凳津津有味的聽了起來。


    隻見那老先生猛地一揮羽扇,慷慨激昂道:“話說那東臨劍仙王晟立於城頭之上,大秦、北遼雙方俱是在這邊境之上陳兵數十萬,大有一言不和就會刀劍相向之、拚個你死我活之勢。”


    “此次陳兵據說是那北遼戰神精心準備為之,為此計劃了數年,除了明麵上的二十萬兵力之外,還有十萬伏兵埋伏在那草原的氈包之內,隻待那二十萬大軍就要攻破長城之時再一舉擂鼓現世,企圖一舉擊破我大秦軍心。”


    眾人聞言皆有些駭然,這北遼蠻子竟有如此心機。


    老人說到此處,摸了摸長長白胡,喝了口酒,繼續道:“而在那北遼兀良哈部士兵蠢蠢欲動之時,隻見那位老劍仙不知何時立於城頭之上,一手豎在身前,二指伸出作劍狀,心中默念一聲,隻見身後那座天際之上突然閃現出二十八顆星辰,即使是在那白晝裏也是閃光無比。”


    他又是一揮扇子,似乎帶出一股濃烈的罡風,剛剛喝下去的酒在肚子裏有些灼燒,抑揚頓挫道:“那北遼士兵隻看見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長城上空好似群星閃耀,以為是天地異象不敢輕舉妄動,但耐不住身後的督戰官一再催促,於是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真是好生猶豫!”


    眾酒客聞言皆是放生大笑道:“他個北遼蠻子懂屁個劍仙之風嘞!”此話又是引起一大片叫好。


    年輕人聞言亦是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對一旁的馬夫模樣的老人輕聲道:“王老果然如此威武?”


    老馬夫喝了一口酒,隨意一笑。


    於是年輕人有些感歎。


    那說書老先生兩指並攏好似作出劍狀,道:“那北遼軍隊本是想要亂我大秦軍心,不想這前腳才剛剛邁出,轉眼自個兒的軍心就蕩然無存,而就在此時,那位東臨劍仙輕喝一聲,剛才還在天上的二十八枚星辰眨眼間便衝至蠻子眼前,唰唰唰唰就好似割韭菜一般瞬間奪取近千名士兵的性命,殺得那是長城之外一片血流成河,後麵的蠻子都被嚇傻了,哪還敢衝上陣去,連那督戰官都一並跑了,引得那位在幕後督戰的北遼戰神大怒道‘王匹夫你不講信用’卻也不敢來城頭上一戰!”


    酒樓眾酒客自然不知此時的書中人那位東臨劍仙居然就跟自己坐在同一座酒樓內,還陶醉在那說書老先生的慷慨激昂中,先前喝下的酒在肚中作祟,於是頓時生出一股豪情。


    一名酒客豪言道:“我輩劍客出風雲!”


    此言一出又是數名酒客起身舉杯:“一劍當破天門關!”


    一時整個酒樓內部皆是“我輩劍客”的豪言壯語,聲音幾乎亂成一團,密密麻麻的。


    年輕人亦是起身敬了一杯酒,不過是對身邊這位老人。


    老人淡淡一笑:“有些誇張了。”


    但三皇子李挽卻堅持敬完。


    本是心中毫無波瀾的老劍仙突然微微一動,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曾經有位揚言要與那位皇帝陛下爭一爭那把龍椅的女子說過人間不值得。


    老劍仙王晟看著周圍這些個意氣風發借著酒勁兒豪情頓生的年輕人,好似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他微微一笑。


    來走一遭這人間還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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