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聞還是站在了通往皇宮死牢的宮道上。


    她很討厭變數。


    討厭一切不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東西。


    很明顯,難畫骨所說的“死牢秘密”,就是其中一個。


    秦不聞照例戴了麵紗。


    季君皎陪著她一起來的。


    死牢入口,秦不聞拿出季君皎給她的令牌。


    那死牢的守衛隻是看了一眼,便恭敬低頭,讓出一條路來。


    秦不聞上前走了幾步,卻發現季君皎沒跟上來。


    她轉頭,便見季君皎站在天光明亮處,身影修長挺拔,五官深峻,仿若修竹。


    “你不進去嗎?”


    秦不聞輕聲問他。


    季君皎沒立刻答話。


    今日天氣很好,光影斑駁,有細碎的光斑落在季君皎身上,驕矜清貴。


    他就那樣看著入口玄關處的少女。


    少女站在陰暗晦澀之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將兩人割裂開來。


    一明一暗,光影明滅。


    季君皎就那樣看著她,似有煙霧籠罩著他寒潭般深邃的眸底,無人能洞察他的情緒。


    他神情淡然,眸底一片風平浪靜,似有一縷微妙的幽光略過,又好似浮光掠金,一閃而逝。


    秦不聞的心口突然升騰起幾分異樣的感覺。


    很少,但又十分濃烈。


    “我在外麵等你,”男人輕聲,“早些迴來。”


    秦不聞點點頭。


    她轉身,朝著更黑暗處從容走去。


    --


    “滴答滴答……”


    死牢與皇宮普通的地牢又不同。


    死牢中關押著的,都是窮兇極惡的絕命亡徒,這些人被判了死刑,隻等行刑之日。


    甫一進去,秦不聞便聞到了一陣刺鼻的味道。


    像是血腥味與什麽屍臭的腐朽味道交織在一起,令人作嘔。


    已是夏末,死牢中的蚊蠅並不見少,胡亂地盤旋在空中,惹人生煩。


    往裏走。


    有哭求聲與瘋狂的尖叫,有鐵鏈聲與什麽人的慟哭。


    無數聲音交雜在一起,秦不聞稍稍抿唇屏息,繼續往牢獄最深處走去。


    路經幾間關押著犯人的牢房,有人看到一芊芊玉立的少女獨自來此,嘴裏都是不幹不淨的調戲與罵聲。


    秦不聞恍若未聞,不知道為什麽,在馬上到達牢獄最深處時,她漸漸停下了腳步。


    ——她突然,有些不敢往前走了。


    就像是等待宣判的囚犯,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釋放還是死亡。


    那種感覺,她不喜歡。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秦不聞有種不算好的預感。


    “這是哪兒來的娘們兒,真他娘的香!”


    “來,讓老子香一口!”


    “小姑娘,一個人來這種地方,是不是饑渴難耐了?”


    “來來來,哥哥疼疼你~”


    “……”


    周圍牢房中的囚犯,還在不知死活地挑逗著。


    他們都是亡命之徒,不怕死,自然不覺得調戲一個女子,有什麽不妥。


    秦不聞本就煩躁。


    她忽地伸手,一把抓住了那探出半個頭,一臉猥瑣地看向她的男囚衣領!


    那男人臉上有一道極長的疤痕,似乎沒想到這女人動作這般快,眼中滿是震驚。


    也隻是一瞬,隨即刀疤臉又恢複了兇神惡煞的模樣,死死地瞪著秦不聞,一隻手抓住了秦不聞的手腕:“你個臭娘們兒!敢嚇唬老子!?不想活了!?”


    說著,他便想掙開秦不聞抓著他衣襟的那隻手。


    一下,兩下,三下……


    一連幾下,刀疤臉都沒能扯開秦不聞的手,他臉上的輕蔑漸漸被驚愕取代。


    秦不聞的心情不算好。


    她隻用一隻手,便將那身高體壯的刀疤臉離地扯起,臉色冷沉,眼神肅殺:“聒噪。”


    隻一句話,剛剛周圍那些調戲與辱罵聲,驟止。


    那刀疤臉看上去應該是這死牢中的“老大”,像是被奪了麵子,刀疤臉皺著眉,咬牙切齒:“找死!”


    說著,他伸出一隻手,朝著秦不聞的臉揮去!


    秦不聞不躲不閃,隻是一瞬,便抓住了男人的鐵拳。


    手上逐漸用了力道,便見那刀疤臉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越來越蒼白!


    最後,刀疤臉五官猙獰,臉色難看:“疼!疼疼疼!”


    秦不聞恍若未聞,隻聽“哢吧——”一聲。


    是骨頭斷裂的聲音。


    秦不聞這才雲淡風輕地收了手,向後退了一步。


    男人瞪大眼睛,已經痛得失了聲音,他的手骨,斷了……


    “我說,聒噪。”秦不聞冷冷地說了一句,再沒看他,抬步往最深處的監牢走去。


    越往裏走,視線越黑。


    等走到最裏頭時,秦不聞也隻能靠著另一邊盡頭微弱的燭火,看清麵前牢房上的鎖鏈。


    上了兩把鎖。


    秦不聞吐了一口濁氣,這才緩緩抬頭,看向牢房中的人。


    這間牢房,與之前的其他牢房都不一樣。


    牢房中幹淨整潔,還陳設了桌椅茶盞。


    牢房中的人,此時正悠閑地坐在那太師椅上,他給自己斟了盞茶,用茶蓋拂去茶沫,優雅地抿了一口。


    “今日這茶,終於泡開了。”


    那人笑了笑,放下茶盞,抬起頭來,與秦不聞四目相對。


    秦不聞有些鼻酸。


    雖然也曾想過這個可能,但當她真的見到他時,眼中還是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慌亂。


    ——一如從前,她在他麵前,向來藏不住情緒的。


    “長瑾爺爺,好久不見。”


    秦不聞沉沉開口,語氣微顫。


    她大概猜到了什麽,但是,她不敢再去深究。


    她隻是看著牢房中,身穿華服,一身雪白長發梳得利落,就如許多年前那精神抖擻的老人一樣的長瑾公公。


    似乎對於秦不聞的到來並不意外。


    長瑾嘴角帶著和藹的笑意,微微頷首。


    他笑起來,與秦不聞記憶中,那個向來陪著她,逗她玩耍的長瑾模樣重合在一起,顯出幾分別樣的荒唐。


    “阿聞呐,我們確實是好久不見了。”


    長瑾笑著感慨一句,他的手有些枯瘦,卻是優雅地撣了撣肩上的塵埃,從容看她。


    秦不聞啞然失聲。


    她其實想過的。


    想過,如果從前她的謀劃,到頭來都隻是一場笑話,其實她得到的那些寵愛,先帝也好,長瑾爺爺也好,都是有預謀有前提的,她會怎麽辦。


    但是她現在,當她看到長瑾的那刻起,思緒便全都亂了。


    她胡亂地想起很多年前,她因為不小心磕絆在了禦花園的一條石子路上,哭著去找長瑾訴苦。


    第二天,那石子路便被下人清除了個幹淨,換成了平坦的石板路。


    長瑾摸著她的頭,語氣溫柔慈愛:“阿聞不哭,爺爺替阿聞‘報仇’!”


    秦不聞發現。


    過了這麽多年,她其實還是,最沒出息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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